还是难过是吗?
因为她的话,因为她无心的那些话,是吗?
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特别是刚才那个女人轻轻瞥过来的那一眼,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轻视,或许是憎恶,又或许是一种警告,意思,我只是不揭穿你而已。
场下四寂,夜,越发深沉。
夏夜的山露很重,且又站了太久,每个人的外袍上都沾染了一层湿意,特别是站在最光亮的中的三个人,尤其看得明显。
墨黑的发丝上皆是薄薄一层白雾,还有眼睫,亦是拢着一抹湿气。
忽然,有人黯哑的声音划破所有的静谧。
“走,蔚景,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是凌澜,是自始至终,除了喊了两声蔚景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凌澜。
此时的他胸口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腰际,远远的,他朝她伸出手。
众人一怔,这个男人还真心贼心不死啊!
众目睽睽,天子当前,就这样公然跟天子的女人说,带她走。
锦弦早已冷沉了脸色,不过,也只是冷沉了脸色,并未发作,一双染着血丝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凝着蔚景,似乎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蔚景眸光轻凝,看向朝她伸手的男子。
火光打在他白皙的手上,骨节分明,五指净长。
火光被夜风吹得摇摇曳曳,光影跳跃间,往事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滑过。
她又想起了远嫁的时候,她坐轿里,他站窗外,他提出要弹奏《四面楚歌》被锦弦拒绝,然后,他自袖中掏出一本卷轴递给她,他说:“凌某这里有本司乐坊常练的曲目单,公主自己挑选。”
彼时,她第一次看他的手,印象非常深刻。
五指净长,笑若春风。
后来,在悬崖边,他用藤蔓缠住了她急速下坠的身体,将她拉上来之时,他亦是这样朝她伸出手,笑容和煦:“这藤蔓还真牢,我还一直担心它会断了。”
那一刻,她觉得天一瞬间亮了。
再后来,他打马带她离开,他说:“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是害公主的人”。
幽幽夜色下,他同样朝她伸出手。
再然后,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次,他朝她伸出手,在她无助的时候,在她绝望的时候,在她有危难的时候,他都如同天神一般出现。
不久前的营帐里,他一边跟锦弦打斗,一边也是这样,朝她伸着手,说着同样的话:“走,蔚景,跟我走!”
现在亦是。
她凝着那只手,半响,忽然,拾步朝他走去。
场下一阵低低的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难怪那个贼心不死的男人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猖狂,原来,原来这个女人本就心向于他啊。
她要跟那个男人走了吗?
他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当着一代天子的面,跟另一个刺杀天子的男人走了吗?
天,这奸情也太惊世骇俗了。
如此,将天子威严视为何物?将夫纲伦常又视为何物?
看来,有好戏看了。
寝袍轻曳,蔚景一步一步,缓缓上前。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包括锦弦,包括凌澜。
她清晰地看到凌澜暗沉的黑眸中瞬间腾起一抹光亮,他扬手不放,甚至拾步朝她走来。
她也看到锦弦眼中的血丝变成血海,脸色黑沉得厉害,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厉吼出来:“你以为你能走得掉吗?他也休想离开!”
话音未落,明黄身影已是一晃,直直朝蔚景而来。
一抹黄,一抹白,蔚景却是忽然身形一转,来到一人的后面。
“别过来!”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说这三个字。
如果说第一次带着颤抖嘶哑,那么这一次只有冷,决绝的冷。
两个男人皆是一震。
场下众人亦是惊错愕然。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一手擒着一人的手臂,一手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而手中一柄短刀在幽幽夜色下闪着蓝色的寒芒。
那人赫然是贤妃,也是这个女人曾经的婢女,铃铛。
她钳制了铃铛!
皇后娘娘劫持贤妃娘娘?
蔚景望着骤然停下的两个男人,又禁不住笑了。
果然,果然这个筹码够厉害!
锦弦怕,凌澜也怕啊,怕她伤害这个他们的女人,是吗?
其实,她倒真有些佩服铃铛,十几年藏得那么好,与铃铛相比,她假装食下‘忘忧’,假装聋哑失忆的那点演技,还真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