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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1 / 2)

钱龙锡想皇上可能是有所指,便道:“圣虑万里,非臣等能及万一。圣上既说事多蒙蔽,必有臣等不知而圣上知之事。还请圣上略示臣等,臣等才好自查查人。”

“朕非指某人某事,卿等也难说不知,只是不像朕这般上心。如用人者选择不当,任事者推诿不前,刑法失中而狱底多冤,墨吏纵横而小民失所,官之参论修怨徇私,抚按举劾视贿为准,南北直隶及十三省之召买暗派穷民,边塞民膏多充官员私囊,军队扰害地方妄戮无辜。有一于此,便足上干天和!”说着转向王承恩道,“这里很凉快儿,咱们多坐会儿。你去跟众卿家说,朕今日征求直言,但有想法,尽管到朕面前来指摘朝廷失政之处。”

王承恩刚传了话,立时响起一片叽喳声。

何如宠先走上来道:“陛下,云南道试御史王象云疏中说,旱灾太甚的原因是民生太困,根源则在于官府私派太多,养盗太宽,衙蠹太纵,赋税加耗太重,忧民之情太冷,敛财之术太急。”

“朕看了,他说得对。”其实崇祯对“赋税加耗太重,敛财之术太急”两句心中十分矛盾,他知道民不堪重负,但库府空虚更让他着急,却苦于没有两利之策。

光禄寺丞许鼎臣走过来道:“陛下,依臣看来,今日之情势,是陛下督责愈急,而臣下之担当愈缓;陛下之焦劳愈勤,而封疆之偷安愈怠;陛下之忧民至矣,民愈思乱;陛下之兵饷厚矣,而兵愈思逃。陛下可想过,效忠者谁?宣力者谁?”

崇祯听完想了想,道:“卿说的是。敷政和平是朕的本愿,但欲臣下不敢偷安,振醒积玩,当以何法?”

许鼎臣又道:“江西道试御史贾多男上疏说,厘剔宿弊固然是美政,然而积习既久,旦夕操切何以奏功?富豪之家奢僭成风,以至民穷盗起。伏愿陛下徐提天下之正性,而勿骤夺一世之锢情,因袭之中默寓变革之妙。雷霆之前先施以雨露滋润,威猛之前先济以宽仁,给官员开辟荣显之途,然后怵之以辱,使人不转蹈于屈辱。想必陛下看过了。”

“你们是说朕求治之心太急,欲速则不达?”

钱象坤离崇祯较近,听了几人对话,走近道:“浙江道御史王道直也是这样说。他说陛下应运中兴,先前手提魁柄以诛元凶用了重典,现在正宜养天下以和平,使春生之意多于秋杀。但现状却是谳狱者不尊法度,任意轻重,以至人怀危疑,甘霖不应。”

崇祯十分相信天人感应:“这么说,是朕失政了。”说罢轻叹一声,喃喃道,“任意轻重,任意轻重……”

“臣以为不是陛下失政,是陛下失于考察。”又上来一人,“臣有奏疏。”

崇祯抬眼看,并不认识,是个小臣:“奏疏?你竟带了奏疏来?”

“臣本想随陛下行祈雨仪回来后就递上去。既然陛下现在就征言,臣就直接呈给陛下了。”

崇祯接过打开折首,见写着“兵部主事华允诚呈奏”,就看下去:

两年来,陛下刚严机断,致群臣秉承太过,匆匆孜孜,目不暇给,而法令滋章,臣民解体,人才荡尽,根本受伤,终成陛下焦劳于上,诸臣舞弊于下。倚陛下授综核之权,当事者佐以舞文击断之术,主事者骋其持筹握算之能,遂使和恒之世竞尚刑名,清明之躬浸成丛脞,圣主图治之心翻为诸臣斗智之场。可惜一。帅属大僚,惊魂于回奏认罪;封驳重臣,奔命于接本守科,庙堂不以人心为忧,政府不以人才为重,四海渐成土崩瓦解之形,诸臣但有角户分门之念,意见互犄,议论滋扰,遂使剿抚不定,非但不能兴邦启圣,反使朝廷既聋且昧。可惜二。人主所以总一天下者,法令也。王化贞、杨镐丧师误国,厥罪惟均。陛下申明三尺,肆镐市朝以惩封疆大吏,化贞恃有奥援,独稽显戮,遂使刑罚不中,斧钺无威。一可忧也。国家所恃以为元气者,公论也。直言敢谏之士,一鸣辄斥;指佞荐贤之章,目为奸党,不惟不用其言,并锢其人,又加之罪,遂使喑默求容,是非共蔽。二可忧也。

这话说得太过了,矛头直指崇祯,而且说他又聋又昧!依崇祯的脾气,华允诚轻则降级,重则发配。

但崇祯没有发作,生咽了下去,刚说了征求直言,尽管指摘朝廷失政,怎能出尔反尔,因言获罪?但他也实在不愿认同华允诚的指责,把折子递给王承恩,抬头看看天,又向百僚坐的帐篷望去,刚想叫一声“刑部”,想起各部都被派去各坛各庙祈雨了,便又转向阁臣:“天气日渐转热,今后官民犯罪者免去笞杖之刑吧。判处徒流以下减等的重犯,不要戴枷铐了。”说着起身,“走吧。”

右参政梁廷栋凑上来,道:“陛下,天气溽热,这路才走了一半,陛下万乘之躯,臣等怎能心忍?陛下心意已到,即使不乘轿舆,也可以马代步。臣请陛下珍惜龙体。”

崇祯本就是个不管好话歹话、不管是谄言还是诤言,只要不爱听就要发作的人,又刚咽了华允诚的犯上之言,正窝着一肚子气,便抓住梁廷栋发了出来。他睃了梁廷栋一眼,厉声道:“骑马?御膳不举,驰道不除,卤簿不备,礼乐不奏,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自示贬损,以答天戒么?百官与朕一同步行,不就是为的同示省愆祈吁之诚么?你要朕半途而废,存的什么心思?”又转向阁臣,“洪武三年,太祖祈雨,素服草履,步祷于山川坛。藁席露坐,日中曝晒,夜卧于地,连续三天。”再转向梁廷栋,“朕才一天,还要骑马,你是要朕既欺天,又愧民,还要做个不肖子孙!”梁廷栋讨个没趣儿,唯唯而退。

崇祯叫过李标:“汝立,你代朕拟道诏书,广征天下言,指摘朝政种种缺失,朕当择善而从,言过其实朕也决不追究责罚。”说完大步前行,李标紧跟上。

走了一会儿,崇祯突然小声道:“华允诚出位逞私,妄议朝政,且牵诋不伦,是何主见?朕看必有唆使之人!”李标愣住了。

三阁臣刚吃过晚饭,高起潜、张彝宪就找上门了,三人急匆匆赶往文华殿,个个心中惶恐不安,搜肠刮肚揣摩皇上又有什么火上房的事。能拿定的是,这时召见,绝非好事。果不其然,不待阁臣们行过礼站定,崇祯劈头打将过来:“袁崇焕旧病复发,背着朕又与那皇太极和谈!他是与你们打过招呼,还是本就受你们指使,嗯?!”

几人一起被这当空霹雳打趴下了。这事早传遍京城,已是民间酒肆茶舍的谈资,几人当然都听说了。

钱龙锡因自己是当初力荐袁崇焕的主谋,尤觉自身干系重大,皇上早有“言官荐举人才,后或隳职偾事,举主连坐”的话。袁崇焕若是得罪了皇上,自己亦难撇清,遂忙忙言道:“陛下息怒,臣等纵有天大胆,也不敢未获圣意而私相勾连。陛下亲赐袁崇焕尚方剑,准其不受朝臣节制,便宜行事,臣等怎敢越俎?况且,臣等不明关外情势,不谙军务,又怎敢指手画脚?至于袁崇焕与皇太极再开和谈之事,百姓都已传开,臣等当然也有耳闻。但臣以为不可信。这极机密的事,竟在百姓中口耳相传,怎知不是皇太极使的离间计,欲借我皇之手自毁干城?”

“离间计?是皇太极的离间计还是左良玉的离间计?”崇祯噌地站起,冷笑一声,“啪”地甩下一份奏折,道,“左良玉说,两名女真特使方纳吉、温塔石现在就在宁远!”

这一声怒喝不啻山倾地陷!钱龙锡颤手拾起奏疏急急翻看。

崇祯犹自怒不可遏,冷笑道:“便宜行事?他把国家卖了也可便宜行事么?尚方剑是杀人用的,求和用不着剑,更用不着他袁崇焕!”

李标把眼看韩爌,见他只低头不语,皇上在盛怒之中,自己就不能不说话了,便道:“陛下暂息雷霆,臣以为,即便建部特使在宁远,也未必是袁崇焕暗中通使。皇太极所怕之人只有一个袁崇焕,听说袁崇焕再度出镇,皇太极便不能不改变策略。努尔哈赤与袁崇焕曾有谈和之举,皇太极想再续前缘,一为探真假虚实,二来广泛散播,使我皇生疑,离间我君臣。皇太极与袁崇焕有杀父之仇,借我之手除掉袁崇焕,既利大计,又报私仇,此乃一箭双雕之计,陛下不可不虑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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