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伤药,替沈林撒上药粉,抬首问他。
沈林点点头:“有一点。”
听他答疼,洛久瑶反而放心下来。
“秦征今日该是为了贺令薇而去的。我想,大概从我们查到静法寺时他就起了疑心,三日前又刻意入宫,借洛久琮的口告诉我贺令薇下葬的时日……他笃定我会找机会出宫。”
她熟练地为他包扎伤口,边逐件事交待,“你要掩藏好那位住持,若是不能说服他改头换面便将他送到天边去,万不能因此牵连了沈家。”
“至于贺令薇,这些时日还要劳烦你护好她,至少不能让她死在吐出实情之前。”
“殿下思虑周全,臣明白。”
沈林点头,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问,“只是臣今日见秦世子,却觉得与往日不同。”
洛久瑶绕上最后一圈细布,随口道:“的确有些奇怪,他不是会轻易服软的人。”
只是她不在乎,秦征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如今又是什么样的人,都与她没什么干系。
她不过是想顺着他打探西境的消息,而今日见他为贺令薇跟到静法寺,显然还有什么秘密亦或把柄尚且捏在贺令薇手里。
等到调查清楚一切,此人若没有威胁放任也罢,若有威胁,必要时除去,因他杀过她的缘故,她也心无负担。
沈林却不再说话,轻动手腕。
见他许久不言,洛久瑶又道:“关于贺令薇今日所言……你也知道,太后就快要回宫了。”
沈林抬眼:“若自临春宴算来,二月十一该刚好是那位冬青姑娘的末七,彼时太后娘娘已经回宫,殿下有所桎梏,出宫恐怕不会这样容易……臣会帮殿下。”
“二月十一,正是花朝祭春的前一日……你我之间有所牵扯,在太后看来未必是好事。”
洛久瑶望着晃动的烛火思索了一会儿,对上他担忧的目光,“你放心,我会随时找人送信到东宫,告知你我的消息。”
“好,那臣等着殿下的信件。”
沈林点头,又道,“说来臣始终有一事不明。”
洛久瑶:“你问便是。”
沈林顿一顿:“殿下当初因替太后娘娘抄经祈福被带出若芦巷,只是臣想不明白,世上能为太后娘娘誊抄经文的人有许多,若是她想,大可盛行此风以证其诚心修佛,为何会……偏偏看中了殿下所写的经文?”
灯烛爆出一声噼啪,洛久瑶没去瞧,只是抬眼,冲他笑了一笑。
“是啊。”
她笑着,将手放在桌上,勾指挽起衣袖。
一层,又一层,掩在衣袖下的手臂纤细,其上俨然是两道深而长的伤疤。
沈林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抖了抖,便在那一瞬明白过来。
“当年七皇兄一心觉得,容妃打入冷宫之事与我的关系甚重,所以派了许多人到若芦巷去,目的便是不要我好过。”
“在那个地方,吕姑姑死后,我几乎难以活下去。你说得对,即使我将她留下的东西换做纸笔,誊抄千万遍经文用以所谓的祈福,也都是旁人轻而易举便能替代的。”
“我所抄写的经文与旁的相比没什么特别,甚至笔触更为稚嫩,但让她注意到我,是因我呈上去的……是万字的血经。”
“我用血经吸引了她的注意,借此向她投诚,太后身后的世族曾与先皇后的母家同出一源,自先皇后故去亦日渐衰微,她需要联结一方势力来支撑她,支撑她背后的世族重新在朝堂上立稳脚跟。”
洛久瑶攥紧衣袖,“宫中的皇子除了太子,皆有后妃抚养,只有我可以任她摆布,是个很适合做纽带的人选。”
她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向她投诚。
话音落,洛久瑶放下衣袖,企图重新遮住腕上的疤痕。
沈林轻轻牵住她的腕。
灯烛的焰光摇摇晃晃,他看着她袒露在灯影下的伤疤,眼中的疼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
她受过的伤,舍弃过的东西,捱过的冬日,究竟还有多少呢?
寺庙之下,山石之上,分明有座座慈眉善目的佛像,日复一日的,面带悲悯地望着人世间。
可沈林却知道,在这一刻,洛久瑶手上的伤疤,只有他看见了。
他抬手轻触她的手臂,连指尖都在颤。
“很丑对不对?”
洛久瑶捏了捏他的指尖,“但我并不厌恶这些疤痕。”
沈林勾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进掌心里。
她的手很冷,他很想牵紧些,却又觉得眼下已太过逾矩。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殿下想将当年的一切都记在眼里,印在心里,就如同这疤痕一样。”
洛久瑶又捏一捏他的掌心:“沈林,你又抢我的话说了。”
她说的是玩笑话,可沈林牵动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笑来。
他只好抬手,轻轻为洛久瑶盖下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