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胡须下扯动:“大人一派斯文,想来是司文史的。”
兰珏颔首:“汝虽未言中,差不多矣。但,方才有一样,确实是假。其实张知县才是将《乱世侠盗》中黄泉国一段对应上了新挖出的地宫,推测这段情节就是取材自此处的那个人。本部院不赞同他之论断。故才到此。”
老者道:“哦?”
捕快呵斥无礼,兰珏示意无妨,接着道:“《乱世侠盗》一书,据本部院所知,是借了数十年前的两个大盗岳肃、邵奉的事迹。山谨这个名字,显然就是化用自岳肃之名。众所周知,西山红叶生此人好写名士名川。其书中所涉及地方,若非杜撰,或塞北大漠、或江南、或京城,必是千古诗文唱诵的风流之地。其所书之人,更是恣意洒脱,必少年成名,且名动天下。”
老者再呵呵一声:“大人的意思是,这位不可能拿这乡旮旯里糟老头子的事写成书,对么?”
张屏的眼皮动了动,像有话要说,兰珏未让他开口,已又向老者道:“本部院并无此意。只想告知你,你虽自述多年前曾与一位书生说过一些事,但并无证据证明,那书生的确就是《乱世侠盗》的著者。这些年,路过此地,和你说过话的书生,多如繁星。年岁长久,记忆也可能出错。更无法证明,书中这段地宫里的事,与此地的任何人或事有关。传奇小说中,侠盗飞天遁地,闯机关,探奇洞,下地宫,都再寻常不过。”
老者眯起眼:“大人的意思小老儿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晕得很。”
兰珏温声道:“张知县从你这里查到的证据,算另一回事,本部院干预不得。但方才你的一些言语,乃是本部院与张知县假作戏时,一句接一句引出。或许你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或许只是一时话赶话,赶了出来而已。”
老者道:“老夫虽是朽敝苟延之躯,但还担得起自己说的话。大人放心。”
兰珏继续和蔼地看着老者:“公堂之上,须有实证。因此张知县不能仅凭方才的只言片语,就判断这本书与你有关。除非西山红叶生死而复生,亲口作证,否则不管你方才说了什么,公堂之上,都能翻供。”
张屏生硬接话:“法理公正,望尔自觉认罪,供出同党。”
这是激将?
仍在套话?
还是……
他对着兰珏亲切的目光与张屏面无表情的脸默不语,任由众捕快拖拽出门。
夜,无风。
囚车跟随在兰珏与张屏的马车后启行。
护卫在左右的衙役们高举火把,屠捕头纵马来回巡视,行至一段荒野,囚车旁侧的一名护卫手突然抖了一下,火把跌翻在地。屠捕头拍马上前:“怎么回事!”斜刺里忽冒出两人,扣住了他的手。
屠捕头一惊,抓住他的两人身着衙役服饰,但帽下竟是两张陌生面孔。
“你们……”
那两人熟练地点住他穴位,将他手臂一扭,扒开袖口,露出他左腕贴肉绑着一个小小皮套,其中一人自皮套内捉出两枚小镖。
周遭众衙役与前方的马车都停下了。屠捕头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张屏在火光中行来。
拿住屠捕头的其中一人亦将两枚小镖呈上。另有一人从囚车边的草地上捡起一物,奉于张屏。亦是一枚一模一样的小镖,镖身形若柳叶,薄如蝉翼,迎光闪着泛青蓝的寒光。
拿住屠捕头的那人道:“大人小心验看,镖身上应该淬了毒。”
屠捕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人,小人乃是一时糊涂!小人……大人既然早已怀疑小人,应该知道,小人只是因为害怕刘长杉供出家祖,小人当真是鬼迷心窍!”
其余真正的县衙衙役皆惊愕不已,似还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张屏面无表情俯视着他:“先押上,回县衙。”
三更的梆子响起。
丰乐县衙的鼓声同时咚咚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