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重建术与其说是一个专业的术式,不如说是一套完整的手术思路。”
“功能重建是目的,术是行进方式。”
“任何操作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功能重建而服务。”
“所以功能重建术好学也难学,好学就是你做一个手指屈曲畸形的肌腱松解术,也是功能重建术。”
“难学就是你做单下肢全程功能障碍的功能释放术,也是功能重建。”
“对了,兰天罗,这个病人要做的手术是啥来着?是功能重建术么?”方子业突然问。
方子业的话一出,手术室里所有人瞬间都懵逼了。
包括胡青元。
兰天罗的喉结开始上下滚动,着急起来:“师兄,你别这样搞我,我也会被吓哭的。”
没有上住院总之前,兰天罗还是一个开心快乐的小硕士,冲向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专业,孜孜不倦地学习着。
在住院总阶段,他感受到了压力,感受了急会诊的紧迫,学着在各个专科的甩锅竞争后,他也变得现实起来,至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
方子业马上道:“可能是的,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可能太忙了,所以之前忘记给你说了,这个6床啊,我不打算做功能重建术了,我要给他做功能健复术。”
兰天罗闻言,再次干咳了两声。
“师兄,说清楚一下,什么叫功能健复术!~”兰天罗觉得方子业此刻就是在抖机伶,为了活跃气氛而故意开玩笑。
就像是网络上的段子那样,切开了皮肤才问,这是什么手术。
实际上,这的确是方子业开玩笑的:“嗯,功能健复术,是我去了疗养院的前后,新研发的一种术式种类,脱胎于功能重建术,又超过了功能重建术。”
“它不仅可以帮患者恢复受伤前的肌力,还可以让患者有机会达到一般人平均水平。”
“相对于患者本身就弱于成年人平均水平者,称之为功能健复术。”
方子业说话期间,整理了一下时间线。
自己是前年的十一月份结束了住院总生涯,而后去到了岳市,在周彦教授那里得到了功能健复术的萌芽,并让其集大成。
那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中南医院,兰天罗一直在中南医院,所以兰天罗并不知道功能健复术。
后来,兰天罗即便是去了恩市,但他也是去恩市做基础科研的!
在疗养院里,需要讨论的疑难杂症,并不包括功能健复术,因此方子业应该没有与兰天罗提过这种术式。
因为它的特殊性,面向的群体不太一样,所以方子业前期并没有将其夸大其词。
而是在疗养院经过了将近七八个月的前期‘临床试验’后,印证了功能健复术的真实性,这才想着把它带到教学医院。
如果说功能重建术是手外科、创伤外科的一次开天辟地的手术创造,那么功能健复术,就是在这创造之后的又一次革命!
“这…这怎么可能?”
“患者通过做了手术之后,还能突破原有的功能上限?那这不是功能美容术了?”兰天罗是很懂功能重建术的。
所以本能反驳了一句。
不过,很快兰天罗就开始紧皱起眉来:“师兄你既然是提了出来,那就不会是不可能的!”
“功能健复术。”
“如果参照你之前在疗养院里的工作,那岂不是很多特殊职业者,即便是受伤之后,还有归队的机会?”
方子业笑了起来:“这种手术我都已经做过有一年多了,虽然开展的病例不算多,但操作已经算是成熟体了。”
“功能健复术的底线就是功能重建术,倒也不算特殊的临床试验,属于是副高级主刀医师可以酌情在临床中随时开展的新术式了。”
方子业说到这里,扫了自己的学生们和师弟们一眼。
师弟林方忠没有上台,此刻竖起了耳尖,他与田垚一起,分别打开了录音笔。
胡青元就在台上,收敛了疑惑的表情后,开始收集一切信息,显然是把猎奇和学习两个词放在了骨子里。
不管好不好,先学吧。
……
方子业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功能健复术的基本原理,之前在疗养院时,方子业就与人探讨过,现在不过是重复一遍。
也就是三四分钟的样子。
兰天罗恍然下来:“师兄,你下次再有这样的改变,能不能不要用这样抖机灵的方式啊?”
“你现在是带组教授,是带头大哥,你这样是很吓人的。”
方子业摇头道:“那可能短期内是做不到了!天罗,你担待一下。”
“他娘的,说句不太好听的,前面那么些年,咱们都当惯了儿子孙子,老老实实的,压住了符合年纪的本性。”
“现在好不容易单独脱离出来,身边的人都还认识熟悉,你不让我恢复一下自我,你这不是要把我憋死么?”
方子业一边操作,一边指点苏枭和李诺两人如何助手帮忙,撑开视野:“这边,把视野扩大一点。”
“功能重建术是为了功能美容,这时候,就不要考虑皮肤缝合切口美容的事情了。”
“但凡是来医院里做功能重建的,都是被功能受限折磨得不能自已的患者,他们一定只求实用,不求美观了。”
“美观在实用面前,一文不值!~”
方子业交代完,又才说:“天罗,或许,以后,等你单独出去了,等我的师兄们都老了,等我学生也开始留院正式工作了,等到跟着我的学生,都是我学生的学生,都是陌生人的时候。”
“我自会收敛,端起教授的架子,但现在,我们这几个人,谁不知道谁啊?”
“虽然有胡青元他们在,可除了苏枭老师我不是很熟悉之外,孙绍青师兄,我的老大哥,我刚进科室里时,菜得抠脚,写病历被他骂得像个孙子,又带着像个孩子一样耐心……”
“李诺大哥,那时候他是住院总,请我吃饭,带我做手术,我那时候想请他喝一杯奶茶都得排队呢。”
“还好我师父和他熟,才给了我舔他的机会,不过就是时间不长,舔了没几个月,金宏洲大哥又上住院总了,总觉得好亏。”
“你嘛,我只能说你装得真的很像那么回事,我老婆还都是我们一起发现的,你那时候装模作样,还说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说得还真的像你敢追一下试试似的!!”
“冯俊峰,也是我师弟……”方子业在真诚地说着自己。
兰天罗闻言笑了起来,一边阅读手术,一边道:“师兄,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就别怪师弟有时候不拿你方子业当主任了啊?”
“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就事论事。”
“如果做错了事,我肯定也会骂你,会骂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但交往的过程中,我们不需要当作什么朋友,现在本来就还是朋友。”
“我三十岁出头!你让我端着,我得端四五十年,这端起来多累啊。”
“当然,也全然放不开了,和其他陌生人,该端还是要端的,毕竟我代表的是我们新院区骨科。”方子业坦然道。
兰天罗等人便不继续在这个话题纠结,而是很快就被方子业的健复术的思路和操作具体给吸引了。
虽然,苏枭和孙绍青二人对重建术都不熟悉,就要跳跃一步接触更高级的健复术略有些吃力,但并不影响他们觉得健复术的操作更为精妙。
其中,苏枭的临床功力和见识是最多的,不停问道:“子业,这一步操作,与普通的缝合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呢?”
“这一步,与截骨矫形术的基本原理是不是类似啊?”
“子业,像你刚刚做的这种排布操作,是不是类似于运动医学中的肌腱编织术?使得……”
胡青元偶尔会一点,就背书回答了。
兰天罗偶尔通透一点功能重建术的理论,就通过功能重建术解读了一遍。
李诺则也是从脊柱外科的一些基本原理,解释了一遍神经与支配肌肉之间的关联性。
方子业作最后的总结,操作示范。
也兴许是这一刻,方子业非常客观地看到了每个人不同的架构,才真正地理解和体会了这么几个名词。
临床认知是临床认知,是见识面,是经历的多少,理论、记忆无法替代。
比如说苏枭老哥,他的见世面就很多,身为地级市医院的主任,他参加的会议不少,做过的手术也很多,所以很多临床操作,他都可以找到类似的依靠。
理论是理论,是一切操作的基础,是基本原理!
一切操作一定都是基于理论指导的,如果把操作的基本原理说不透,那都是没有学明白。
但是,理论指导操作,或者从操作去反推理论,一定是相互的。
比如说兰天罗,他懂很多,懂如何应用,懂理论和操作的结合,但他也有自己的理论盲区,毕竟不如方子业这么通透。
但理论积累和单纯的记忆力又不同,与胡青元这样的过目不忘比起来,还是差了全面性。
不要小瞧教材书上覆盖的知识点的广度,其实很多新研发的术式,都能在骨科的各个教材的角落找到相应的暗示。
医学是一门很杂,需要接触的知识面很广的学科,记忆力好,在医学学习中,一定有天然的优势。
更何况,胡青元还非常擅长操作,手术很快,又稳。
如果他真的可以把打游戏的一些操作用在医学操作上,加上他的记忆力,他以后的上限会非常高。
相比起来,孙绍青师兄,林方忠、冯俊峰、田垚几人,就显得有些平凡和普通了。
资质普通、经历普通、资质也普通,虽然放在人群中可以说是中等偏上,但在面临功能健复术这样超高端术式时,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一台手术结束后,各自都有收获,可各自也都有疑惑。
方子业则道:“功能健复术与功能重建术一样,都有入门的门槛,特别是对缝合术的要求,会有更高的要求。”
“如果说功能重建术是对解剖结构进行简单重组,使得人体的残余组织可以重新发挥功能的话,那么功能健复术就是更加科学的有机重组。”
“使得有限的组织,可以齐心协力,发挥出更大的潜动力,超过原有的正常水平。”
“这与运动中的一部分排练有一定的参考性。”
“比如说,我们经常听到,乒乓球在用力的时候,一定不是用手腕的力量,而是应该用到腰部的力量。”
“与此类似,我们功能健复术,就是要借用其他地方的力量,以此使得我们局部的功能,可以突破原有的限制!~”
“同样的,功能健复术的限制也比功能重建术大得多,比如说毁损伤,就做不了功能健复术。但一般的烧伤可以。”
“肌肉粘连松解术后,可以达到,神经的局部卡压可以,但如果是神经的退行性病变,肌肉组织的退行性病变,则做不了功能健复术。”
“目前,我自己也只是整理出了这么些细节,这就是框架的底线了……”
胡青元听到这里,补了一句:“师父,按照您的说法,那大段的骨缺损也是做不了的。”
“神经节段坏死后,如果近远端没有坏死,那么做了移植术后,也有机会可以重建出健复术的基础条件。”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兰天罗看了胡青元一眼,眉头紧皱!
苏枭这时候在等下一台手术开始时,感慨道:“子业,你这里都是些什么样的怪胎啊?”
“后生可畏,后浪拍前浪,我们果然都老了。”
胡青元的理论积累非常丰厚,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用,所以就随便问。
而他又有一个理论非常通透的老师,可以随时指点,将他那杂糅在一起的理论饼饼可以立起来骨架,使得他以后可以立体化,想拧起来就拧起来。
想放下去就放下去,如此收放自如后,胡青元的前途必然无限。
“那你记上吧,我们以后可能还要做临床试验,毕竟目前也没有可以参考的其他文献了。”方子业道。
“好的,师父。”胡青元太想进步了,他很想参与到方子业的临床手术中来,哪怕只是探讨,只要可以参与,都可以获得即时的反馈。
比起实验室里的‘压迫’,这里简直就是舒适区。
方子业就带着人下去吃饭了。
吃饭才近尾声的时候,方子业接到了一个电话,听了一会儿,才说道:“陈主任,您要不要重新审视一下您在说啥啊?”
“没有我们骨科的病种,我还有择期手术,你让我一个骨科医生暂时搁置已经排定好的择期手术来做急诊手术?”
是急诊科的陈国锋主任打来的电话。
“方教授,这个病人是王院长亲自打来过电话的!~”陈国锋低声道。
方子业说:“我可以来,但是麻烦陈主任您给我找一个可以替我做择期手术的主刀医生过来。”
“我这台手术,是全股骨重建术+髌骨重建术。”
“曾教授不行吗?或者我打电话给邓教授。”陈国锋见方子业松了口,马上道。
“陈主任您先打电话问问吧,我在吃饭,吃了饭就会进手术间里去。”
“如果邓主任和曾多勤主任同意了,我随时可以赶过来。”方子业也不和陈国锋争辩。
如果对方真的可以把同济医院的段宏教授摇来,或者是把吴轩奇从恩市在一个小时内调来!
方子业当然乐得过去帮忙。
但现在,没有人可以顶替方子业做择期手术时,方子业放下自己病区里的手术去做急诊手术,哪怕是为了救命,那都是给自己找刺激!
五分钟后,方子业已经出现在了手术间门口。
陈国锋教授的电话再次来了:“方教授,这边情况有点紧急!~”
“你能不能先过来看一下,做了关键操作之后,你再回去就行。”
“我在手术室九间!~”陈国锋没再提之前的建议。
方子业早就知道陈国锋不可能找得到可以替代方子业做这两种手术的人。
全股骨重建和髌骨重建术,就算是段宏教授来了,也会觉得格外棘手,邓勇和宫家和教授都不敢轻易接手。
更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手术安排!
“陈主任,您这样其实是在为难我。”方子业说。
“人命关天啊,方主任,我也是没办法了。”陈国锋也很聪明地没有再提王院长的事情。
手术室里,兰天罗已经去会诊了。
方子业便交代道:“李诺,二十分钟后给我打电话。一定要打!”
李诺不知道方子业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还在和苏枭两人讨论上一台手术的细节。
闻言点了点头:“好的子业!~你去眯一会儿吧。”
方子业于是就来到了手术室九间。
方子业并没有洗手,而是直接进了手术间里。
入目便是看到了一众人围台操作,患者的腹部大开,皮肤被切开后,内里鲜红一片。
上台的手术医生们都在疯狂地进行着止血,可还是有鲜红色的血流涓涓而出。
与此同时,麻醉医生的声音如刺:“病人已经休克!~”
“马上就会停搏。”他不敢多一字废话。
方子业看到这一幕,也只能先夺门而出,站在洗手池前方时,方子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大概沉吟了有三秒钟,就睁开了眼睛。
汉市的各个医院,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每天可能都会有人因为外伤而丧失生命,只是这么些病人,方子业不能恰好遇见。
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如果这个病人,没有王兴欢院长打招呼,那么陈国锋教授肯定把电话打不到方子业这里来,甚至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方子业过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但他毕竟是王兴欢打过招呼的人,陈国锋也毕竟打了好几次电话,方子业毕竟来了。
等到方子业洗手后重新快速踩开手术室门时,手术台上的众人已经着急着。
“高压59!~”
“止不住血,输血没用,升压也没用!~”麻醉医生紧急大喝,不单对单输出。
“出血点太多了。”手术台上的一个绿衣服回道。
“那也要止啊?再不止血人就没了。”麻醉医生继续吼。
手术医生们都没说话,他们没有在玩,不是在懈怠。
方子业并未发言,快速地拿了一件无菌手术衣后就开始快速穿。
戴好手套后,方子业连转圈圈都顾不上了,直接靠近了手术台旁。
“陈主任,我来了。”方子业喊了一声,并往里靠。
听到方子业的话,被他挤到的人把到了嘴边的挤什么挤这四个字吞咽了下去。
来新院区的外科医生并不多,而且大多年轻。
这些人大多都认识方子业,至少熟悉方子业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