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你好!~”
“这位大伯,您也请坐。”方子业客客气气地与两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打招呼。
两个老人一个七十多岁,一个六十几岁,都腿脚不便地坐在轮椅上。
他们一人瞥着方子业的办公室细节,想要侧写方子业的性格,另一人则是在看着方子业的衣著。
两人的家属不止两人,不过方子业没有让所有的家属都进来,只是进来了一人儿子一女儿作为话事人。
“方教授,对不起,我们是来诚挚给您道歉的。”
“昨天的事情,可能是给您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是我们没有换位思考,更考虑不周!~”
“我当时也只是担心我父亲的病情,想要有一个更好的医生给他做手术,并没有其他的歪心思。”
“希望方教授你能体会到我们作为子女的拳拳之心。”说话的是中年女子,她是年长老人的女儿,体态略胖,可说话的思路却清晰无比。
方子业闻言,笑意依旧盎然,他与任何一个患者都无仇无怨,自也能体会到病人和家属的心情:“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愿意相信我,转来新病区的,我都愿意接受啊!~”
“如果你们愿意在老病区等着,我也会在周四和周末,陆陆续续地过来把你们的手术都做完。”
“只要是现在已经登记了的,愿意让我做手术的,我都会一一做完,我不会食言的。”
中年女人忙道:“方教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与此同时,站在中年女人身侧的,一个年纪更轻,只有三十六七左右的中年男子也开口了:“是这样的,方教授,我昨天和我父亲也商量了一下。”
“其实我们觉得,就在老院区排队做手术也挺好的,毕竟袁教授和宫教授他们的技术水平,放眼全国那也是非常顶级的。”中年男子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我们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后,还是觉得,就算无幸得方教授您主刀,也是缘分不够。”
“并不一定要转来新院区或者等方教授您回老院区主刀。”
“只是希望方教授您可以体谅我们作为儿女的赤诚之心,毕竟老人为我们奔波了一辈子,年老困郁于腿脚不便,我们也是痛心疾首。”
“不是不想给他们治病呀,就是想要让他们可以过得更好一些,所以才想着排队,继续等……”
“方教授,我们不是为了逼你,或者有其他方面的心思,这一点,还希望方教授您能明鉴。”
方子业听到这里,懂了两人的意思。
昨天嘛,这两个人在科室里闹得最凶,也算是起头人之一了,就要点名方子业做手术,不然的话,怎么说都不服。
现在,方子业答应了,他们却先怂了。
“嗯嗯嗯,我知道,我自己也有父母,当然能理解。”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那种难受,虽不能亲自体会,也只能学着去体会。”
“相信两位老人能够看到你们的心意,也会觉得很欣慰的。”
“老人家,你们的孩子都挺好啊。”方子业笑着道。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家贫无孝子。
话提到了这里,其中一位老人才略感慨叹了一口气:“方教授,您也别在这里夸什么了。”
“其实我们今天来找您啊,是让您可以收回昨天的话。”
“您如果真的生气了,骂几句,牢骚几句我们都没问题,我们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这破烂情况,还影响到子女的前程。”说话的是年长的老人。
“方教授您关系硬,后台强,技术好,人品也好,相信您肯定不会和我们计较这些的。”
方子业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想要找方子业来看病的人很多,只是有一部分人,目前排队还没有排好。
结果现在,被科室里住院的人逼得方子业把盘砸了。
当资源相对有限的时候,那就最讲究一山更比一山高了。
你们算个啥玩意儿啊?仗着自己有点关系就在医院里耀武扬威?
嗯,导火索是你们是吧?那趁着还没完全爆开之前,你们自己去解决吧,没有解决好的话,那后果就是你们自负了。
“啊?”
“老人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生气啊?”方子业道。
为了让老人相信,方子业笃定:“我真没有生气,事后我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也没有和谁告状。”
“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哪来的什么关系网啊?”
“您要不信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手机给你看,我没有给任何人打过告状的电话。”
老人听到方子业这么讲,索性也就认栽地道:“对对对,方教授,这不是你告状的问题。”
“不是说你背后整我们呢,是我们自己能力不济,扛不住…”
“希望方教授您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们的孩子们了。”
“他们也不容易。”
方子业回道:“老人家,这话就有点太过于牵强了吧?”
“什么叫我为难他们呢?”
“你们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了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老院区第一批次手术的人。”
“我做到了吧?”
“我没和你们争吵吧?”
老人道:“方教授,您心里肯定是明白的,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您宣布说您以后不再做这两种手术,影响和反弹挺大的,被其他人误会了,以为是我的孩子逼你这么选择的。”
“这会影响到她的工作!~”
“我们希望,方教授您可以看着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没几年活头的份上,能够高抬贵手,抬抬脚,收回之前的话。”
方子业摇头:“老人家,这不成因果关系。”
“如果你们要我对外说,我没有接受任何人的逼迫,这是一个事实,我对任何人都是这么说的。”
“至于其他的问题,我做不到。”
“我们骨科的工作重心,本来就重新进行了协定规划,发展重心都已经铺开了,怎么可能会轻易改变?”
“这是我们医院,我们科室发展的内务!~”
老人直接道:“我知道,方教授,这是你们的内务,我们认栽,技不如人嘛,我们都认了。”
“但是呢,你们的这个内务,现在就如同一把刀,要砍到人了,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抬一抬手,把话收回去,你继续做你的事情,两不相关……”
方子业则很直接问道:“老人家,你确定我收回了话可以两不相干?”
“你如何确定?如何保证,以什么作保?”
“你来我们这里,是治病的,是为了解决生理上的痛苦的,我们是医院,可以做到这一点,这是我们的本分。”
“但这里是医院,不是组织部!~”
另一个老人赶紧伸手打断,笑着道:“方教授,所谓人情嘛,其实就是不打不相识。对吧?”
“各退一步,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您也是明白人,你知道我们表达的意思了,何必这么钻牛角尖呢?”
“做不做手术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么?”
他们的来意非常清楚,就是希望方子业可以收回之前的话,不然的话,他们做过的极端事情,就会亲自体验一遍。
不过到时候,他们是被逼迫的人,主事人是另外一方。
一些体制内的工作,并不完全凭本事吃饭。
也不是所有的位置,都是更有德者居。
“方教授,真的对不起。”中年男子努力地赔笑,格外卑微。
说实话,他们是真的没做过完全的背调,他们只调查了方子业的技术是最好的,却完全忽略了方子业的技术背后撑起来的关联关系网!
从昨天晚上事情发酵之后,他们就陆陆续续地接到了很多电话,有来自省内的,有来自省外的,甚至京都一些神秘的电话都拨了过来。
在此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的层,纷纷打电话过来问候,他们实在是顶不住了。
罹患功能障碍者,多是老人。
但不仅局限于汉市的老人,还有外省的老人们。
“你不用道歉,我并不觉得你们做错了什么?你们已经来医院里就诊了,就有选择拥有更好医疗服务的权利。”
“你们术前就明确了主刀选择,这是你们的权限。”
“我认可,我答应,我们骨科、我们医院,都不会剥夺你们的权利,因为我们形成了诊疗关系。”
“给你们主刀,是我们医院的义务。”
“但是,我们骨科的工作安排,是我们的内务!~”方子业说。
“方教授,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是没这么想,可别人这么想了啊?”老人拍着自己腿。
本来就挺疼的,此刻疼得他腿部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老人的脸皮揪扯了一阵,可愣是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方子业腰杆挺直,道:“所以,我为了迎合你们,为了让你们不被误会,把我们既定好的工作重心都给改了?”
“你们这是把昨天做的事情,以另外一种形式重演一遍,只是昨天你们是权利绑架,今天来找我进行道德绑架么?”
“说要怎么样的是你们,现在又让我不要怎么样?”
“凭什么呢?”
“而且我的态度非常明确,我做不到!~”
“我只能说,我认可了你们的请求,认可了你们享受既有的义务,我不生气,没有报复,更没有给你们使绊子。”
“所以我非常坦然。”
“至于别人会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其他误会,那应该是你们自己去解决,自己去处理,找我来处理?”
“我们也不熟。”
“我们只是单纯的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医生只负责看病,只负责手术,不负责构架你们的人事关系和人情关系……”
“如果你们愿意转诊过来的话,我欢迎你们,也会安排好你们。”
“如果你们是来找我去主院区手术的话,我也会如期必至。”
“其他的,我们没有沟通的必要。”
中年男子听到这里,本能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一个小医生你装什么装?你以为你是谁…”
中年男子的本能,让他坐在轮椅上的父亲赶忙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中年女人也是在话到一半赶紧高声打断:“方教授,方教授,你听我解释啊,这位老弟他一时脑子糊涂了。”
方子业却笑了:“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啊。”
“我谁都不是,我也不装啊?”
“我一直面对你们不都是卑躬屈膝的么?你们之前说什么,我没有答应?”
“我就只是一个小医生,我做自己的事情,听单位安排。”
说到这里,方子业的脸色一板:“但是,也仅限于听单位安排,有本事,你就说服我所在的单位去。”
“嗯,顺便提一句。”
“中南医院对我目前的业务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
“请便!~”
年纪稍微小的老人已经开始推着自己的儿子往门外走了,他自己推着轮椅。
中年男子自己则是懊恼了好一阵后,才扇了自己两耳光:“对不起,方教授,我失言了。”
“对不起,我马上走,不打扰您了。”
他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只是平时中南医院的太多人在他面前,就不是方子业这鸟样。
平时里从来瞧不起的人群,突然一下子把他咬了一口,而且有可能把他咬得血肉淋漓。
这样的反差结果,是他接受不了的。
“爸,我也先送你出去吧。”中年妇女非常冷静,她此刻甚至有点担心自己的父亲冷静不下来,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激化矛盾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方子业哪怕不是方子业,他只要是在体制内,没有太多的污点,他们也很难拿对方有特别的办法。
更何况,方子业就是方子业,他不是简单的中南医院里的副教授。
他的技术,已经到了国级层面,几乎没有可替代性这四个字。
‘独一无二’这四个字一旦展现后,还是个医生,那蕴含的能量是非常恐怖的。
医生这个职业,上限和下限跨度太大!
“姐,您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其实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我早就想好的事情,只是以前没有到合适的时机。”
“不患寡但患不均,如果大家都只是找我的话,其他医院还好,我们医院就没办法正常开展工作了。”方子业面对着重新走回来的中年女人道。
中年妇女笑了笑,平静地道:“方教授,这是自然,我们都理解。”
“只是这个时机嘛,也是可以改的,您选择决定的这个时机,恰好就踩到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来找您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呀。”
“只要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好,也不一定就是要您收回话,更不是来找您抱怨的。”
“外界的误会还是要解除的,不然你姐,还有外面那位哥,我们的误会大了,这对我们的发展都格外不利。”
“方教授你也是体制内的人,你知道人云亦云的后果。”
“而且,我们吧,与方教授您又不同,您是专业技术人员,至于您的专业技术有多厉害,我就不赘述了。”
“但说到底,我们并不是。”
“我们的智能,目前还没有到无可取代的地步。所以,这样的人云亦云,会对我们造成非常大的损害。”
“我相信方教授您的本意也不是伤害别人,至少没有这样的主观意愿!~”中年女人的思路依旧清晰,从头将事情的始末与影响都捋了一遍。
方子业的确也冷静了下来。
方子业当然没有报复和发火的心思,只是每一种选择,的确都有相应的后果。
“姐,那你说吧,我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除了你之前的建议之外,如果在合理的范围内,我都愿意配合你们。”
“但是要我在含糊其辞,或者收回之前的话,再把我们单位搞成一锅粥的状态,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子业表态明确。
你们之前的建议不奏效。
中年女人终于皱起了眉头,她的思维清晰,情绪稳定,不代表她可以快速地解决和处理一切遇到的矛盾点。
这需要仔细思考。
来之前,她们想要了备选的方案,可方子业没有往那条路上走,那么之前的方案都只能推翻,必须快速地予以重组方案。
根据方子业自身的要求、表达来重组方案。
“方教授,我倒是有一套不太成熟的方案,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
“说起来,我目前分管的事务,有一部分就是与医疗系统有关。”
“您不愿意收回之前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可能还需要方教授您表个态,那就是多开设几个教学班。”
“教学不同于常规手术了吧?”
“而且,开设教学班,可以不固定单位,不固定医院……”
“并且,在开设教学手术的过程中,病例都是可以精挑细选的。”
“这样一来啊…相信方教授您也懂我的意思了…”
“一,既可以为方教授您增加一笔不错的收入。”
“二,也可以解决方教授你们单位目前面临的矛盾点。”
“目前,之所以你们科室会出现患者选择主刀的情况,就是因为内部能力发展不均衡,所以让方教授您选择主动辞退这个手术术式,以此来完成平衡。”
“固然,方教授您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但余留的问题,也不可能完全一刀切掉。”
“有需要,供给不足,就会出现矛盾!~”
“在这样的局面下,方教授您就只能精挑细选地去供给了,以此来压住外界的压力。”
“我再说得更加直白点,方教授你至少要给一些权贵少量的宣泄口吧,如果全部都堵死了,也不利于你们医院的发展!~”
“方教授你怕人言可畏的话,自有人可以帮你做这样的事情的。”
“反正于你而言,给谁做手术都是一样做,这叫矛盾点转移。”
“就好比,三医院选择什么样的教学病例,与你方教授没多大关系,那是他们的单位选择。”
“但手术是你方教授做的,病人知道,外人不知道病人的身份,你完成了教学的目的,这是你想要做的事情……”
方子业不得不对中年女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