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开学的前几天,霍应瞿才准备回家去拿点东西,他特意算准了父亲不在家的时间段,打算回去一趟就走。看见那个人心里就烦,免不了还要大吵一架,他快去快回比较好。
父亲果然不在家,霍应瞿绕到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上锁的抽屉被硬生生撬开,自己藏在床垫底下的那一点钱也全被拿走了。衣服跟床褥全部乱糟糟地推着,好似根本不怕他看出来房间被人翻过。
要放在以前,霍应瞿非得等到他爹回家,然后俩人好好干一仗,可现如今,他有了很好的恋人跟朋友,他不在乎这些了,他有勇气去面对新的人生。
霍应瞿简单地收好包裹,背上包就准备走。
“嘎吱——”在霍应瞿的脚踏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家里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从里面阴恻恻地冒出一张脸。霍应瞿顿时浑身都冒起冷汗,扑面而来的雄浑酒气几乎把他的喉咙给扼住。
其实现如今的他,比父亲高大,也比父亲有力,但他却还是在这么猝不及防的瞬间,变回那个脆弱的、保护不了任何人的小孩。
“你还知道回来?”父亲的脸上挂着两坨丑恶的红晕,他望着霍应瞿后面的包,心里面一下子急火攻心,他冲上去就揪扯住霍应瞿的脖领子,“死杂种!你也要跑是吧!我告诉你,没门,老子活着一天就要缠着你一天。”
“你永远都别想像你妈那个贱货一样跑了。”
“咚——”霍应瞿一拳砸下去,父亲就倒栽葱似地摔倒在堆在一旁的杂物堆中,他的喉咙哼着冒出几声痛呼,可霍应瞿充耳不闻,他像是耳朵聋了,眼睛怒得发红,几乎要淌出两条血泪出来。
他打了几下,心脏跳得震天响,却还像是不解恨一般,利落地站起身,走到茶几前面,把水果刀抓到了手上。这个地方用完水果刀从来不洗,刀刃上沾着干涸已久的水果汁液,黏糊糊的,连带着刀柄也发黏。
但霍应瞿不在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捅死他。”
“捅死他。”
可能是因为在脑子里面叫嚣着的声音过于聒噪,霍应瞿大部分的感官都失灵了,可就在那个瞬间,唯一剩下的视觉也突然被人剥夺,他感觉自己的后脖颈湿湿的,还有些凉。
接下来回归的是嗅觉,霍应瞿闻到了那股清淡温和的气味,熟悉得让他嗜血的心一下子就宁静下来。
他终于觉察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陈椋来了,陈椋,把他抱着。
近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霍应瞿抖着手,水果刀掉在了地上,他用力地抱住了陈椋,恨不能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好让惴惴不安的他的心脏,得到一个安全的归处。
陈椋口干舌燥,手掌也变凉了,他的心从三个小时之前就一直惶惶不安,跳得很不安稳。他的午睡被这种不安感惊醒,醒来便四处找霍应瞿,却哪都找不到,最后终于在手机上找到一条讯息——“我回家一趟,晚饭前就回来。”
来不及管什么其他事,陈椋把霍应瞿家的房门推开,霍应瞿手上的尖刀反射出冷冷的寒光,他顾不了那么多,三步并两步扑上去,把人紧紧焊在怀里。
好不容易哄得霍应瞿跟自己一起坐了下来,因为抱得太紧,所以陈椋能感觉到霍应瞿在微微发抖,他握紧他的手,把自己手机放在他的手边,轻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牛在很小的时候被农场主人拴在木桩上,它渴望自由,就一直挣扎,奈何力气有限,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撼动不了那根木桩一丝一毫。后来它认命了,也就不挣扎了。”
陈椋讲故事的时候娓娓道来,语气平静,顺带着把焦躁不安的霍应瞿也给安抚下来了。
“可是小应,你早就可以挣开了,你不能顺从命运啊,”陈椋把侧脸贴到霍应瞿的脸颊上,另外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丝,一点点往下顺,“你的未来广袤无垠,人生还很长。”
霍应瞿手里握着陈椋的手机,眼睛里滚出来的眼泪沾湿了手机屏幕,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躺倒在地上的父亲。
“你既不用怕他,也不能因为他断送自己的前程,”陈椋的声音突然低缓了下去,听着有些有气无力的,“这样,我带你私奔,我带你走吧。”
霍应瞿发现了不对劲,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陈椋腰侧的衣服都已经被鲜血濡湿了,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拉开衣服察看。
“小应,你不用怕没有家人,”陈椋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发沉,手掌愈发凉了,他压着霍应瞿的手,不肯让他看自己的伤处,“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家。”
“陈椋,陈椋,你别说话了,”霍应瞿抓起手机打“120”,他压抑着喉咙口的哭腔,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陈椋的手,“陈椋……”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陈椋感觉眼睫毛上面沾着点白颜色,他的眼皮慢慢地抖,把那片羽毛掀开了。
又回到那个地方了。漫天的羽毛从无尽的天空上散落下来,白得扎眼。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陈椋躺在地上,狼狈虚弱,放空的瞳孔里面映着白色。胸口血洞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好像一截永不止息的溪流,从他破洞的心脏蜿蜒而出。
“业主,恭喜你完成任务呀,作为胜利的奖励,您可以许一个愿望。”
“愿望?”
“跟霍应瞿在一起。”血堵在陈椋的喉咙眼,他偏头咳嗽两声,把血咳了出来,污血沾到他半边脸上,也沾染了周遭的白色羽毛,血迹斑斑。
他努力地清理好嗓子,用力地呼出一口短促的气,随后徐徐开口,把剩下的话语补充完全。
“跟霍应瞿长命百岁。”
三个月后。
单人病房的房间宽大整洁,夕阳透过鹅黄色的窗帘照进来。从病房外走进来一个身量挺拔的男生,他面色平静,一双浓黑眼眸完全掉在那个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身上。
霍应瞿几步走到玻璃窗前,把窗子掀开了一条宽宽的缝,让傍晚的柔风吹进来,把窗帘拨得一动一动。
霍应瞿动作轻缓,拿过一只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他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松了松被褥,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望着他轻声道,“陈椋,陈椋,我放学了。”
他用棉签蘸了矿泉水,在陈椋干燥的嘴唇上来回涂了好几遍。
“下周去要默写《赤壁赋》,我一点都记不住,”霍应瞿把语文课本翻出来,端坐着念起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陈椋,”霍应瞿睁大眼睛,感觉课本里的字仿佛针一般扎在他的眼珠上,让他哽咽难言,“陈椋……记不住啊,我一个字都记不住,怎么办……”
霍应瞿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发生事故的那一天,他跟着陈椋一起上了救护车,最后还被派出所带去录了口供。他父亲没什么大问题,再加上村里邻居的口供,派出所最后按家庭纠纷定的性,调解了几句也就把霍应瞿放回去了。
最诡谲的一点来了,霍应瞿本以为是自己误伤了陈椋,可那把水果刀上面压根没有验出陈椋的血液来,也就是说,陈椋腰上的伤是凭空冒出来的,简直匪夷所思。
医生说陈椋的伤势不重,很快就能醒,但霍应瞿还是放心不下,守在陈椋的床前不吃不睡好几天,最后是沈惊秋跟楚见晚来了,才把他强行拉着去吃饭休息。
公立医院床位紧张,楚少爷大手一挥,把陈椋转到了自家的私立医院,还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
随着病房外脚步声的响起,霍应瞿匆匆擦掉满脸的眼泪,他站起来转过身去,是沈惊秋跟楚见晚,他们提着两大袋盒饭还有瓶装水。
三个人摊开桌子吃起来。楚见晚看着霍应瞿那个食欲不振的死样子心里就冒火,他把红烧肉往霍应瞿那边推,“这可是我家厨子的拿手菜,全部吃了。”
沈惊秋在桌子底下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
霍应瞿没说什么,他身上那些曾经长得密不透风的刺,在这些关心自己的人面前也变得有所收敛。他把那盒红烧肉叩在了米饭上,就着浓郁的肉汁慢慢搅拌起来,“我知道了。”
楚见晚心里郁闷,他瞥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让大家郁闷的“罪魁祸首”,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发现了异样。
“欸,他,他睫毛是不是动了几下,喂,手也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