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安如遭雷击。
唐念安不可置信。
为着这句一米五,唐念安一天都没再搭理严子轶。
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梦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梦见的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情景再现时,自己却好像是个漂浮的鬼魂一般,飘悠悠地以第三视角观赏。
唐念安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挺有兴趣的,就这样“飘”在半空中往下看。
好像是他们小学。
唐念安左看看右看看,正是下课时分,走廊上一群三头身小不点吱哇乱叫,嬉戏打闹。
正看得饶有兴趣的时候,忽然听见拐角处一声“哇——”的哭闹。
他连忙扭身一看,一个小胖墩被撞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嘴巴一张,满嘴的血。
噫,看着就好疼。
再看一眼。
嗯,等一下。
这个小胖墩……
好像是他?
唐念安僵在了半空中。
唐念安从小就养得很精细。
妈妈林月雅当初生他的时候难产,在手术室里折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剖腹产把孩子抱了出来。
爸爸唐驰总因此而后怕,说如果不是现在科技发达了,放在古代,那就是两条命。
新手爸妈凑在一块儿,一会儿看看这里的科普报道,一会儿看看那里的名医宣讲,什么剖腹产的孩子没有经过产道挤压怎么怎么样啦,又是什么少个这个那个菌群啦……
也不知道是真知灼见,还是危言耸听。
反正一家子宝贝唐念安宝贝得不得了。
再加上那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他10岁之前都是外婆带大的,真正的隔辈亲,外婆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可爱得像年画娃娃似的,那叫一个瓷实。
但是有一点。
横着长了,就没竖着长。
唐念安沉默地在半空中看着下面的小胖墩。
一个老师抱着小胖墩哄,连忙叫了校医,又抓着撞了他的高年级男生一起带到办公室,叫家长、处理后续。
家长是叫不来的,爸爸妈妈这时候都天南地北的出差,又怕外婆年纪大了太过操心,唐念安到现在都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但凡有点什么事,都是葛菁阿姨——严子轶妈妈来帮忙处理的。
果然是这样。
办公室里很快就出现了葛菁阿姨的身影。
校医给小唐检查伤口、哄他不哭、给他喷药。
小唐揪着身边安静沉默的小严的袖子,白软的小胖脸都哭得脏兮兮的。
唐念安在半空中忽然笑了一下。
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果然,老师正在教训高年级男生,向葛菁道歉、讲述后续处理情况。
角落里,小严从小口袋里翻出了一盒子qq星,用吸管戳开封口,喂进了小唐的嘴巴。
然后用小手撕开一张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掉了小唐脸上斑驳的泪痕,一副小大人模样哄他:“不哭了。”
唐念安心里咕哝,臭严子轶,小时候不还挺可爱的嘛。
小唐受伤的确是无妄之灾。
那个高年级男生在走廊上跑闹着玩儿,小唐老老实实走他的路,结果转角处,两个人“咣叽”一撞。
大孩子没什么事,小孩子一脑袋撞在了对面身上,牙齿把嘴唇内皮撞破了,嘴巴一咧,就是满嘴的血。
高年级男生还挺委屈,嘟囔着道:“我没看到他啊……”
为了防止好动的小孩儿踩上爬下引发危险,走廊边都不是镂空栏杆,而是直接夯实了的墙壁。
拐角处的确完全看不到人——专指看不到小唐这些甚至还没墙高的小不点儿。
老师的语气也非常严肃:“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不是特地嘱咐你们不许在走廊上打闹奔跑吗?”
高年级男生撞了人心里也害怕,但还是在顶嘴:“不是,老师,我真没跑得很快,明明他也撞到我了!”
小严看了眼抱着qq星嘟噜嘟噜喝的小唐,板着小脸:“安安不会乱跑!”
咬着吸管的小唐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就跟着小严拼命点头。
小严非常严肃:“安安根本跑不动那么快!”
小唐:拼命点头。
半空中的唐念安一个踉跄:……你点个什么头啊!!!
葛菁嘴角奇怪地抽搐了一下,看着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小唐,死命憋笑。
这件事情余韵还挺长。
小唐满脸血被老师抱去办公室的画面被很多小同学看见了,大家就会偷偷说他打架了,说他是坏孩子。
然后小严就会对每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纠正。
“安安不是坏孩子。”
“安安只是有点矮。”
飘在半空中的唐念安: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有点矮的小唐巴巴地跟在小严身后,说想要长高。
于是从那之后,每天放学写完作业,小严就会带着小唐去小区里的小公园,跑跑跳跳,窜上蹦下。
从一开始连小严抱着小唐都碰不到吊环,到能抱着边上的竖杆爬上高低杠,再到跳起来指尖能打到云梯。
外婆也会陪着他们一起,带着一把小凳子坐在边上,摇着大蒲扇看他们吵吵笑笑,给他们带煮得甜甜软软的绿豆汤、剥酸酸凉凉的小橘子。
小唐坐在沙坑边上,用小鞋子踢着沙子,眼馋地看着那些一跳就能握住横杆的大孩子:“严子轶,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那样啊?”
小严凌空比划了一下身高,严谨道:“还要再长高一点。”
“那是多高呢?”
“嗯……至少一米五吧。”
“一米五真好啊……”小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郑重其事地望向小严,“严子轶。”
“我们都要长到一米五噢!”
唐念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在床上半梦不醒地躺着,大早上万籁俱寂,唐念安耳畔忽然听见了一点门锁的声音。
他从小耳朵就特别灵,再小一点的时候,家里还是普通门锁,甚至能听出来外面是谁拿出了钥匙来开门,后来换了电子锁,就不太能分清是谁回家了。
但这下还是能隐约听出来,好像是隔壁家门锁的动静。
应该是葛菁阿姨。
葛菁是位钢琴老师,最近带的学生是早上这个时间段,每天都出门很早。
唐念安又昏昏欲睡了一会儿,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一米五一米八”,还有昨天没有搭理严子轶半点的微信消息栏。
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烦躁地坐起身来,揉了揉一头乱发。
而后半眯着眼睛、踩着拖鞋,脚步凌乱地往门口去。
两家离得很近,一个单元、一层楼、上了电梯还要往一个方向拐,就连放在门外的鞋柜都是挨在一起的。
唐念安伸手去按严家电子门锁,“滴”的一声,门开了。
严子轶听见声响,还以为葛菁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走出房间去看,结果一推开房门,就是一个软软暖暖的身体扑了过来。
严子轶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把人接进了怀里。
“严子轶……”唐念安含含糊糊地喊他,“我困……”
然后搂着人的脖子,小下巴搭进颈窝,湿热的呼吸尽数喷在他的耳根,耍赖一般,软着腿就不想再支力了,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直滩。
严子轶哭笑不得,微微蹲下一点,手臂发力,把他整个人捞着屁股抱了起来。
唐念安稳稳地落在他怀里,真直接一闭眼就又睡过去了。
严子轶抱着他回到床上,清晨空调已经定时关闭了,房间里却还是冷飕飕的。
薄被轻掩,唐念安熟练地往严子轶怀里钻,一条腿缠着他的小腿,另一条腿横搭着他的腰,呼吸清浅均匀。
严子轶垂眸看了他半晌,胳膊搂住他的腰,闭上眼睛也跟着睡了。
唐念安从小就没学会一个人睡觉。
10岁之前是外婆陪着他睡的,后来他的小表妹出生了,外婆觉得安安也带大了,女儿工作没那么忙了,就回老家带小外孙女了。
外婆回家的那天,唐念安又想外婆、又不敢睡觉,在床上闷声哭了半晚上。
隔壁卧房窗户跟他卧房窗户直成90°角的严子轶听他哭了半个晚上,敲了敲窗户,喊他过来睡觉。
然后第二天真的是给唐家吓了一跳,林月雅大早上起来,发现儿子小床乱成一团,一摸被窝冰凉,整个人魂都要没了,哆哆嗦嗦地给老公打电话说儿子不见了,吓得唐驰赶飞机半路直接杀回家。
又是联系物业,又是要调监控,隔壁严家被他们这么一惊动,葛菁也吓得不轻,一边安慰林月雅一边让老公帮忙去看监控。
结果一通人仰马翻,走廊监控从前一天晚上查起,正看见小唐自己推开家门走出来,林月雅脑子里闪过了一万个安安要离家出走的原因,再接着一看,小唐一拐弯,边上的小严打开家门,他就这么悄手悄脚地进了严家。
林月雅:……
葛菁:?
几个大人也悄手悄脚地走到严子轶卧室边,动作轻轻地打开了门。
两个小朋友抱在一起,小手压着小肚子,小脑袋抵着小胳膊,睡得安稳恬静。
门又轻轻地关上。
林月雅坐在地板上,抱着葛菁“哇”地一声就哭了,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吓死我了呜呜呜……”
这场乌龙之后,两家再也没有因为哪天晚上睡着睡着小孩儿不见了急过。
反正不是在你家,就是在我家,一找一个准。
一个回笼觉睡得神清气爽。
唐念安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把脸埋进枕头这边闻闻、那边嗅嗅。
是严子轶洗发水的味道,薄荷海盐。
嘿嘿,香香凉凉的,好闻。
严子轶靠在门边上看他小狗打滚,声音也是凉凉的:“今天你给我铺床。”
唐念安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铺就铺。”
然后翻天覆地一通抖弄折叠,扬着眉毛踢踏着拖鞋去洗漱。
严子轶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去整理歪七扭八的床铺。
这个暑假,没有作业,没有烦恼,除了无所事事、还是无所事事。
刚放假两家就出去旅游了一趟,现在瘫在家里,连再出门的欲望都没有,唐念安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打游戏、看严子轶、被严子轶看。
吃完早中饭,两人靠在沙发上,唐念安枕着严子轶的大腿玩手机。
严子轶在看书,很不客气地用他的脑袋来架书,然后没一会儿书角就把他白生生的额头压出了一个红印。
怎么就那么娇气。
严子轶无奈地抬起书,按着那个小红印揉了揉。
唐念安倒是没啥感觉,戳着手机跟人聊天,然后语气忽然有点兴奋:“严子轶!小晨爷爷家猫生了!”
严子轶:……
严子轶:“小晨是谁?”
“哎呀,就是小时候一起在小公园里玩的呀!”他一挺腰坐了起来,“他爷爷奶奶家就在我们对面7栋3楼,你忘了,每次放暑假他都会来这里住,老跟我们玩儿的!”
“哦。”严子轶的声音凉凉的,“不记得了。”
唐念安狂拍他的腿:“走走走,起来了!”
严子轶把书又翻了一页:“干什么?”
“去看猫呀!”唐念安道,“就在对面7栋3楼……”
“不去。”严子轶淡淡道,“你自己去吧。”
唐念安懵懵地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