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逐渐炎热的阳光驱散了清晨露重的冷意。
谢语竹像往常一样起来,洗漱完毕后,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昨天经历了太多事,他本以为会难以入眠,但消耗的体力也多,竟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再醒来后,身心舒畅、精神抖擞。
他哼着小调,去前院南边菜地的藤架上拧了两根菜瓜,转身要走时,忽然想到家里多了一个人,挑挑拣拣,又多摘了根大的。
走到后院,鸡舍里还算安静,几只公鸡昂首挺胸抬着爪子,走一步停一步,低头四处寻觅,想从雨后的泥土里啄几条蚯蚓出来改善下伙食。母鸡们则老神在在地坐在窝上,闭眼假寐。
谢语竹打开栅栏,挎着篮子进去了。他绕开不看路的公鸡,素净的手往排排坐的母鸡们的屁股下一掏,温乎的鸡蛋全握进了手心里。
鸡蛋把小篮子压得发沉,他简单数了下,约莫有二十余个。昨个儿天凉快,母鸡也舒坦,下的蛋是要比前些日子多些。
估计旁边的鸭蛋和鹅蛋也有不小收获。但谢语竹没急着去,活是干不完的,还是等吃完早饭后慢慢处理。而且他现在有可以使唤的人了,不得给新来的赘婿一点表现的机会?
厨房里,柴火烧得正旺,压着锅盖的铁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谢语竹掀开盖子抡起大勺搅了几圈,熬得浓厚的粥面上鼓起几个大泡,又迅速破掉。
粥是黄白相间,黄的是小米,白的是前几日才新打的稻子舂好的大米,馥郁的米香散绕开来,谢语竹把灶膛里的火捅得小了点,再慢炖上两刻钟。
盆里的面团也醒好了,谢语竹往旁边的锅里抹了油,手一揪,一小团面在手掌里揉搓两回压扁,一个圆溜溜、黏糊糊的黄米面饼就出现了。
一共是六个饼子,他围绕锅内一圈贴好,紧接着,熟练地打了六个鸡蛋丢进去用力翻炒,迸发出的鸡蛋香气一时盖过了米香面香。鸡蛋碎变得金黄,再把切成片的菜瓜倒进去,撒上酱酢盐等调味,等到菜瓜断了生出了水,就灭了灶膛火,盖上锅盖焖着。
接下来就等粥熬好了。这时间谢语竹也没闲着,从酱缸里捞了两条腌黄瓜并点酱汁,切成小段摆盘,又片了半头大蒜瓣撒在上面拌了拌,做辅助小菜。
两道菜、一锅粥和面做的干粮,是谢家最常见的早饭搭配。谢语竹把厨房收拾妥当后,盯着桌上那一篮子新鲜鸡蛋,想了想,又拿了两个,洗净后放进了熬粥的锅里煮着。
忙活将近半个时辰,他走出厨房,伸了个懒腰。手还没放下来,便一眼瞧见院内水井旁,年轻男人把刚从井里升上来的水桶提到地上。
谢语竹恍然想到,昨夜他走得急,忘记交代裴风一些日常琐事。
他朝水井小跑过去,喊道:“裴……裴风!”
被喊到名字的人转身回头,本还有些惺忪的眸子在看到来者时,瞬间清醒睁大。
“早……阿竹。”很久之前就肖想的亲昵称呼,裴风终于有了资格叫出。
谢语竹脸微微热,攥住他的手腕,迫使他松开水桶站直,带他往厨房走:“井水冰寒,就算是夏天都要在外头放一会儿才能用,你头上有伤,昨个儿还淋了雨,别沾太凉的。”
裴风没说话,此刻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谢语竹关心他的事实上,以及手腕处纤柔温热的触感,连走路都是全程低着头,只顾着看两人相牵的位置,根本无暇分神。
直到走到厨房门口,谢语竹松了手,裴风才缓声答道:“嗯,我知道了,谢谢。”
谢语竹不太高兴。
倒不是因为裴风回答慢了,他回身时清楚看到裴风在低头摩挲着手腕,表情似是惋惜,好像还在留恋两人的亲密接触。
谢语竹又何尝不是,他第一次、也是他主动和亲人以外的成年男人牵手,鼓起了好大勇气呢,现在右手指尖还是发白发颤,怕对方觉出异常,只能偷偷背到身后。
但是,裴风竟然和他说谢谢?一句小提醒而已,就跟他说这么生分的词,这人真的有做他夫君的自觉吗?
独自生闷气的小哥儿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偏心乱来的双重标准,裴虔不知感恩被他骂了千八百遍,如今裴风知礼守礼也要被他骂。
谢语竹冷着张脸,踏进厨房门:“不要说谢谢。”
“嗯?”裴风乍一下没反应过来小哥儿突然生气是为哪般,五个字搁嘴里嚼了又嚼,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虽然是被甩脸子了,但裴风很高兴,跟着进了门,应声道:“好,以后不说了。”
谢语竹哼了一声,神色稍霁。
他打了盆温水来放到桌边,示意裴风道:“你用这个洗脸吧。”
等裴风洗好脸,坐在一旁马扎等待的他又立马递上一块帕子,脸蛋红红的,命令的话听起来却像是撒娇:“这是我平时在厨房用来擦脸的帕子,你先将就着用,不准嫌弃!”
裴风低头盯着帕子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接过,语气淡淡:“不会。”
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他努力克制住这一瞬自己内心破笼而出的变态欲望,假装平静而儒雅地将脸埋进帕子里,轻轻擦拭脸上的水迹。
然后无声吸了一大口气。
好香,是甜甜的青梅味。
裴风恋恋不舍地从帕子里露出脸来,正飞快思索该找个什么借口留下这块帕子,就听谢语竹说:“算了,反正你用过了,以后就给你用吧。”
说完,似乎他也觉得这样做有些刻意,又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再给你找新……”
“不用。”裴风打断他的话,快速把帕子折好揣进衣襟,虚虚捂住胸口:“不必麻烦。”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谢语竹目瞪口呆。
他“噗嗤”笑出声来。
“裴风,你就这么喜欢我呀?”谢语竹右手托着腮,手肘撑在桌沿上,微微歪过头,弯起的杏眸底浮闪着碎亮的星,故意拉长语调。
和昨晚几乎相同的问话,也不知道还不到一天为什么又要问一遍,但不管多少次,裴风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回道:“是。”
“……”谢语竹默默放下手,脸色羞红,本意想调侃别人的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一扭头,恶人先告状:“知道啦,天天说,你一个读书人也不害臊。”
裴风:“……”行,是他的错。
谢语竹坐不住了,起身在厨房里转悠一圈,拿给裴风一根柳树枝,催道:“快去漱口,顺便把净脸的水倒了,然后吃饭。”
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发生在每一家的每一日,裴风却恍如隔世。
有暖流从心田划过,酸涩却饱涨。他应了声好,火速收拾完后,又赶回厨房帮谢语竹打下手。
谢家厨房很大,吃饭往往是在厨房里靠堂屋一侧、用帘子和锅灶等隔开的小空间内,除非有客人或逢年过节才会移到堂屋。按理说,亲未正式成,裴风算是客,今个儿也不年不节的,但谢语竹还是将早饭摆在了厨房的小桌子上,喊了父母来用早食。
郁闷一晚上的谢文青一掀开帘子,看到和谢语竹邻边坐的裴风就来气。小哥儿大不中留,这还没成亲,就把人当自家人了。
“夫子。”裴风向恩师行礼,可记恨他老早惦念自家白菜的恩师并没给他好脸色,引得裴风惶恐不解,惴惴不安。
幸好,白菜本人亲自来送温暖,抚平他的焦虑。谢语竹把装着两个煮鸡蛋的碗往裴风那边一推,小声道:“你吃,多吃些伤好得才快。”
裴风嘴唇嚅动,还没回答,谢文青冷笑道:“赶明儿抓一两只母鸡杀了,省得这天热,鸡蛋多到吃不完,容易坏掉浪费,净往饭桌上堆。”
谢语竹眼睛亮了,赞同道:“好呀,母鸡汤是个好东西,我再放点红枣、枸杞,给裴风补补。”
谢文青:“?”他是这意思吗?
老父亲闭嘴了,菜也不吃,光就着气啃饼喝粥。两个年轻人不明所以,只有知道前因后果的李玉素,一直在辛苦憋笑。
饭后,裴风自觉承担起刷碗的活,都是他以前做惯的,无需谢语竹指挥。趁这时间,谢语竹便去请了村里的刘郎中。
刘郎中是村里的散医,平时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但像裴风这样脑袋磕好的稀罕事,他也只在书里见过。因此,他不敢妄下定论,简单叮嘱了些注意事项,对他们说道:“兹事体大,我医术有限,最好还是去镇……不,去县城请医馆里大夫看诊最为可靠。”
谢语竹记下了,付了诊金,又请求道:“谢谢刘郎中,我还有一事相求,裴风恢复正常的事,还请暂时保密。”
早饭前在厨房时,裴风将他昨天为什么会晕倒在谢家门口的缘由经过说了,谢语竹震惊心疼的同时,对裴老四一家的厌恶又加深许多。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裴风恢复正常的事传出去,那一家人肯定又要借这两年收留之恩扒着裴风吸血。
刘郎中应了。做他们这行,各种秘密见怪不怪,守口如瓶是最基本的操守。
送走郎中后,谢语竹折回西厢房,对裴风道:“昨天抓的药都在厨房,早晚各一次,你会煎药的对吧?”
裴风点点头:“会的。”说着,便起身要去煎药。
谢语竹叫住他:“等一下。”
昨天事发突然,没空在意,现在闲下来了,他还是要对裴风的穿着上心一番。
不说裴风是被裴老四一家丢在谢家门口的,除了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就以前在裴家时,裴风一年四季穿的也都是破旧衣裳。
谢家人口少,自是没有裴风能穿的尺寸,昨天也是翻箱倒柜许久,把谢语竹外公的衣裳找了出来先凑合着穿。外公体型肥胖,宽度是够,可个子不高,落在裴风身上,这手腕脚踝都短了一大截。
谢语竹才不想担一个苛待赘婿的坏名声,于是找来量尺和细绳,要亲自给裴风量尺寸做衣裳。
裴风很是局促紧张。除开专门的裁缝,这量体裁衣的活计是很私密的行为,向来都是亲人之间做、妻子或夫郎给丈夫做,谢语竹此举代表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对两人即将成为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又有了一项具体的认知。
裴风心潮难抑,腰背挺直,双手侧平举,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谢语竹也害羞,但裴风无意中配合得太好,他很快专注精神,量了臂长、腿长、腿宽。裴风太高,他够不到上半身,又让人坐下来,量了肩宽和上身长。
但是,做衣裳必不可少的尺寸还有一项。谢语竹让裴风重新站起来,展开手臂,自己则站到他跟前,红着脸踌躇片刻,走上前抱住了裴风的腰。
裴风身形猛地一僵。
“阿竹?”他极轻极低唤道,好似唯恐惊了谁。
脑袋晕乎乎的,可能是被清甜的青梅香熏的,也可能是被小哥儿体温烫的。一低头,后颈的一抹雪白灼伤了他的眼,头顿时更晕了。
胸前传来小哥儿闷闷的声音,震得他胸腔发颤:“别动,我给你量腰身。”
裴风感觉到了,纤细柔软的手指在贴着他的腰线缓慢游走,从后腰、到侧腰,最后停留在小腹,触感很轻,却很痒,倏地点燃一把邪火,迅速烧到腹下。
他慌忙退开,生怕控制不住的欲念冒犯了心上人。谢语竹却一伸手抱着他的腰又将他拽了回来,身体前倾的冲击力瞬间让两人贴合得更加紧密。裴风差点儿没站稳,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向前一挥,在离小哥儿腰侧两寸处,将将停下。
“别乱动。”谢语竹仰起头,羞恼瞪向他。
裴风面上不显,内心痛苦挣扎,悬在半空的手要落不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心上人,灼灼目光从鲜艳的孕痣、湿润的杏眸、秀气的鼻尖和薄红的脸颊一一扫过,最后悄无声息落在嫣红柔嫩的唇瓣。
软软的,好想亲。
暧昧的空气在逐渐燥热,裴风低着头,晦暗的眸子微敛。他心知肚明少年无声的引诱,却甘愿踏入陷阱,弯下身一点一点凑近。
热息倾洒交缠,他看到丰润的唇瓣上,覆着一层愈发透亮的水光,好似涂抹了晶莹的蜜糖。只需再前进分毫,他便能尝到,这两瓣嘟起似在向他索吻的红唇,是否真的如蜜糖一般香甜。
谢语竹却突然推开了他。
“你、你靠那么近做什么?”娇纵蛮横的小哥儿又倒打一耙了,迅速扭过头去,眼睛盯着斜前方的地面,只留给怔愣的裴风一个红透的侧脸。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虽然刚才那一遭是他先有意为之,但只是为了增进感情。昨晚父亲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没成亲前要注意分寸。
谢语竹想,这话谢文青应该多跟裴风强调几遍,他老老实实守着规矩,裴风却想要亲他,还读书人呢,比他还不知羞!
但也能理解。他一个漂亮小哥儿都投怀送抱了,裴风要是还对他没有想法,要么说喜欢他是假的,要么就是裴风不行!
不过从眼下他感受到的戳顶在小腹上强烈的硬物感来说,第二条猜想应该是假的。
谢语竹唰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都快蒸出热气。
怀里的温香软玉没了,裴风心底一下子也跟着空落落的,但晕沉的大脑也随之清醒过来,心知自己方才是无礼僭越了,连忙整了整皱乱的衣襟,特意拉长了短打的下摆,心虚行礼致歉。
心情还不错的谢语竹看到他这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又不高兴了。
哪有未婚夫君和夫郎亲热还要道歉的?难不成以后两人要做点啥,裴风都要先跟他打个招呼征求他同意吗?那夫夫之间还有什么情趣可言。
此时还没预料到未来自己在床上会被男人欺负惨了的小哥儿又使用起了双重标准,对赘婿提出新的要求:“以后也不准说抱歉。”
裴风蓦地一怔,松了口气。
他缓缓直起身,嘴角抿起微小的弧度,看向心上人的眼底满含温柔:“好,都听你的。”
谢语竹“嗯”了一声,耳根又在发热。心想,果然赘婿听话才讨人欢心。
但没想到,赘婿手段不少,除了讨夫郎的欢心,还要讨夫郎的宠爱。
“阿竹,我有件事想问你。”裴风看着手上在缠细线的谢语竹,犹豫半天,还是说出了口。
“你以前有给裴虔做过衣裳吗?”
这是从谢语竹给裴风量身材开始,裴风就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之前,他不太敢问,是觉得自己不够格,可刚刚被谢语竹“训斥”过一番后,裴风忽然自信,或许他在谢语竹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谢语竹动作一顿,宛如听到天大的笑话,不假思索回道:“当然没有!我看起来是什么很蠢的冤大头吗?那两年你是变傻不是失忆,你见过我送给裴虔新衣吗?也就今年正月,迎合年节习俗,我缝了个小香囊给他。但你知道的,裴虔看不上眼,扔了,然后又被你捡走了……”
话音戛然停下,谢语竹疑惑道:“等下,该不会那个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裴风本有些激动,突然话题转移到自身上来,还是自己脑子坏掉时被现场抓包做的傻事,顿时又有些赧然。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依旧大方承认道:“是,早在三年前,我便心悦你了。”
谢语竹吃惊。
“三年前?”他琢磨起这个时间,并不算短。本以为是他在裴风变傻的这一年多来对其多加照拂,惹得裴风对他动心和依赖,没想到在裴风脑袋磕坏前,这人就惦记上他了。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来由的。裴风是谢文青的得意弟子,以前无论是在私塾还是在家里,谢语竹和裴风经常能打上照面,偶尔会聊上几句,一来二去的,也算熟稔。
谢语竹对自己的魅力再添新自信。
“怪不得某人问我这种蠢问题,原来是太喜欢我,在拈酸吃醋呀。”他放下东西,慢悠悠走回到裴风跟前,歪头打趣道。
裴风直视着他的眼睛:“是,我很嫉妒,并非大度容人的君子。”
当初,但凡他有一丝正常的神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谢语竹和裴虔定亲。但也庆幸,他那愚蠢的堂弟错把鱼目当珍珠,而真正的珍宝,属于了他。
谢语竹脸颊鼓起,佯作生气:“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像我是个滥情的人,要招很多个夫婿一样。”
裴风慌乱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裴风说不出来了,谢语竹又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
不同于先前量腰身时的“不得已”,谢语竹搂上他的后背,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贴在胸膛的脸蛋还蹭了蹭,以及对他说:“裴风,你抱抱我。”
裴风深呼吸一回,悬停颤抖的手终于落了下来,稳稳扣住那截纤瘦的腰肢。
然后不自觉地揉捏,力度渐渐加重,掐了满手柔腻。
谢语竹埋头在他胸前,羞得满脸通红,双腿发软,气息也变得不稳,时不时泄出一两声惹人遐想的轻吟。
但他还是要说:“裴风,有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裴虔是我阿父挑的儿婿,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如今更是厌恶非常。”
他仰起头来,红扑扑的脸蛋上,神情真挚而坚定:“但是你,你是我深思熟虑、亲自选中的夫君。”
言尽于此,情意未说出口,也足以明了。
裴风不禁放轻了呼吸,四周寂静之下,“砰砰”跳动的心脏震响了整个胸腔。
分不清是谁的。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干涩得像是被泥堵住,喉结滚了好几下,也只是艰难道出几个字:“阿竹,我……”
“竹哥儿在家吗?”
“在呢在呢,宝儿,快出来,你二哥三哥来啦!”
“三婶好!”
忽然,屋外接连响起好几道人声,响亮地打断了屋内气氛正浓的两人。
听到谢晨谢明的声音的谢语竹飞快地从裴风怀里脱开,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哎,来了来了!”
裴风:“……”腮帮子都快咬破了才忍住没说脏话。
他平复下内心的不满,确保仪态无失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正在和谢语竹交谈的谢家兄弟看到其刚出来的厢房门口又出现一个人时,都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更是吓得大叫一声。
“哎呦,这、这,裴风?他怎么在这?”
不等谢语竹解释,裴风已经走到两人跟前,端庄行礼道:“谢二哥、谢三哥。”
谢晨谢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出同样的猜疑:“你是裴风?可裴风不是……”
谢语竹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去把牛牵回栏里,二哥三哥快进屋去,光在这站着多累。”
一刻钟后,得知来龙去脉的两兄弟还没从这离奇的现实中缓过劲儿来,但骂起裴老四一家毫不嘴软:“这杀千刀的一家人,坏事做绝,早晚天打雷劈!”
谢语竹叹气:“祸害遗千年。这一家子,一时半会儿我们还不能拿他们如何,反倒要提防他们再缠上裴风。”
他同兄长们提出对刘郎中一样的要求:“二哥三哥,裴风脑袋好了的事,你们先别往外说,至于家里人……”
谢语竹为难地看向谢晨,后者清楚自己有个碎嘴糟心的阿爹,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这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绝对烂在我肚子里。”
谢明也跟着表态:“嗯嗯,我也是。”
谢语竹笑他们太严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到成亲后再慢慢说开就是。”
谢晨谢明点头应了,脑袋里还在琢磨谢语竹和裴风成亲的事。虽说他们厌恶裴老四一家,但是对于才华出众、谦和正直还一表人才的裴风,从很久以前他们就一直持尊敬赞美的态度。裴风变傻后,他们还惋惜过,如今恢复了,又成了谢家的儿婿,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喜事。
再看看裴风,进到堂屋后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但那眼珠子就没从竹哥儿身上挪开过,说明也是把竹哥儿放在了心上。
两位舅哥在心底连连慨叹,丝毫不知道他们看好的弟夫因为被打扰谈情说爱差点骂人。
谢晨说:“三叔腿脚不好,你和三婶干不了重活,如今家里也算是正儿八经地添了一名劳力。刚巧,早稻收完后,咱们用你家牛翻了地,这雨就下了,现在是时候插晚稻秧了。”
谢语竹为难道:“这恐怕还是要劳累二哥三哥一阵子,裴风后脑勺有伤,我想让他多歇几天。过段时间,我还想带他去县城的医馆里看看大夫。”
“我无碍的。”裴风轻声道:“伤口浅,快好了,插秧我可以的。”
谢语竹皱眉,不赞同道:“什么快好了?昨天晚上血流不止的是谁?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歇了不到一天就想着干活,劳碌命也不是你这么作践的!”
裴风却不这么想。过往一年多里,他在裴家只要不是腿断了,第二天依然要爬起来做活,自认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他还欲辩解,又被谢语竹站起来催着赶。
“你别说话,听我的。早上的药还没喝呢,你快去厨房煎了喝掉。要真闲不住,喝完药就去后院把鸭蛋鹅蛋掏了,再把地扫了,鸡鸭鹅牛喂了。”
裴风:“……好。”
领了一堆活计的赘婿走了,谢语竹长舒一口气,一转头,发现两位兄长手捧茶碗,嘴巴张大,齐齐呆滞地看向他。
谢语竹揪起一簇头发,不好意思道:“那个,二哥三哥你们今天中午留下吃饭吧,我正准备杀只母鸡给裴风炖个补汤,有肉吃。”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也不知是去后院提母鸡还是去厨房看人煎药。
谢晨:“说实话,我感觉我已经饱了。”
谢明:“我也。”
俩兄弟最后还是留下来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桌上,加了枸杞、红枣的鸡汤炖煮得金黄,几朵雨后特意采摘的新鲜菌子在汤里提味,肥嫩的鸡肉炖得脱骨软烂,厚油撇去,只留浅薄的油花漂浮在汤面,撒上翠绿的小葱碎,清爽鲜美,余味回甘。
还有好些道其他的荤菜素菜,谢晨谢明和谢文青兴致不错,浅酌了几杯,裴风因为有伤,不能沾酒,俩舅哥还可惜一番,没能试试弟夫的酒量。
酒足饭饱后,谢晨谢明摸摸鼓胀的肚皮,打了个长长的酒嗝,互相搀扶着慢悠悠站起,打算告辞归家。
临出大门前,他们回头看了眼,谢语竹去厨房给谢文青煮醒酒汤了,裴风则主动留在堂屋的大桌旁收拾碗筷狼藉。
眼里有活儿,勤劳肯干,有文人气质却无文人迂腐,远不是专等人伺候或三催四请才能使唤的主儿。俩舅哥对新弟夫越发满意了,觉得人除了没钱哪哪都好。不过没钱也没关系,裴风一看即非池中之物,以后竹哥儿过好日子的时候多着咯。
文人裴风不知道两位兄长背后给予他高度评价,一心惦记着亲热被打断的赘婿只想连本带利多讨回些夫郎的怜爱。不一会儿,他洗好碗,一出厨房门转头看到坐在堂屋门口缝衣裳的谢语竹,快步走了过去。
左边传来脚步声,谢语竹抬头看去,见是裴风,举起手里的旧衣晃了晃,笑道:“先用我外公的长衫给你改一身,回头再慢慢做新的,等去了县城,还可以再挑几块好料子,买几件成衣。”
其实裴风对穿着没有要求,只要是谢语竹做的,缝两块抹布给他披上他都乐意。但谢语竹不仅没有敷衍,还很用心,裴风嘴上平静地应着好,脑袋已经向后张望,弯腰拖过另一旁的马扎,想坐到谢语竹的身边。
谢语竹却抬手制止道:“别在这坐着了,你去睡会儿吧。”
裴风蹲到一半又慢慢直起身来,转过来说道:“我不困。”
但谢语竹不理会,快速抽走他的马扎,藏到右边,伸脚踢他:“不困也要睡,受伤就是要多睡觉,而且你这伤还在脑袋上,更得好生养着。听我的,你快去睡!”
骄蛮任性的小夫郎又在指使他的可怜赘婿了。裴风垂下头,盯着抵在自己脚尖的竹青布鞋,劲儿一戳一戳的,摆明是在挑衅。
他忽生出一股大逆不道的反抗冲动,直想一把攥住那截细瘦的脚腕,然后高高抬起,将欺凌他的小夫郎掀翻压在身下,给他好看。
那人一定会被他吓哭,花容失色的表情也一定很美妙。
裴风不自觉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眸光幽幽,从越发大胆敢踩在他脚面的竹青布鞋开始,顺着纤细笔直的小腿,缓缓向上。
“裴风,我跟你说话呢,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谢语竹被无视,不高兴了,咬腮抬脚使劲踩了两下,黑布鞋面上瞬间多了半道灰白的脚印。
裴风倏地松了拳,抬眼看向他,神色依旧平常,嗓音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好,听你的,我去睡。”
“哼。”谢语竹努起嘴,咕哝道:“这还差不多,鞋你自己擦擦吧。”
他脸颊微红,弯下颈子,继续忙手里的活计,不想再跟爱让人操心的赘婿讲一句话。
午后,太阳挂在正空炙烤,天凉快没多久,又热了起来,还有些潮闷。
裴风备了一壶凉茶,并一只茶杯,放到小几上搬到谢语竹旁边后,默默回了厢房。
事实上,他撒谎了。早晨起得不算晚,上午还干了些碎活,吃完午饭刷完碗后,他的精神的确有些不济,刚才和谢语竹待在一起时,还算清醒,这会儿独自走在太阳底下,眼皮已经是微阖的状态。
进屋后,裴风躺到床上,很快便睡着了。但是这场午觉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睡了多久,他醒来时,天色已然暗了许多。
裴风坐在床边,出神地看向窗户好一会儿,不停回想梦里的场景,决定出门。
他推开房门,阴暗的天幕沉沉地压了下来,原来不是到了晚上,而是又要下雨了。
谢语竹依然坐在屋檐下,正趁着最后一点自然的光亮飞针走线地缝改最后一只裤脚。
裴风走过去说道:“阿竹,我要出去一趟,回趟家。”
他说的家,不是裴老四的家,而是裴风原来真正的家。
裴二叔及其夫郎去世、裴风变傻后,裴老四和胡翠燕趁机霸占了他们的房子和土地。裴风家的房子修葺得结实敞亮,比裴老四家破陋灰败的房屋气派多了,按理来说,这爱占便宜的一家人不会错失搬进好房子住的机会,但胡翠燕四处跟人唠叨,说那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
可哪户人家没有个生老病死的时候?要是死过人就不能住了,这村里有一大半都得荒废。但大多数听过胡翠燕这番话的人还真被她唬住了,不仅信了,还叮嘱自家爱贪玩的小孩,千万别去裴二叔的家里,有鬼,会吃人。
久而久之,那房子真就荒败了,杂草丛生,蛇虫遍地,青天白日的暗影幢幢,谁路过都得绕着走。村长曾经想将其收回,清理重建,但裴老四一家又不愿意了,一口一个“二哥的亲儿子还在呢,得帮侄儿守好家业”,驱使苛待起裴风时是一点都不带心软。
谢语竹能理解他恢复正常后迫切想回家看看的心情,但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担忧道:“今个儿就别去了吧,快下雨了。”
裴风摇头:“裴虔他们昨天才走,下次见面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需要尽快回家检查一遍,以免他们走前动了什么手脚没能及时发现。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谢语竹心知他说的有理,可还是不放心,昨天才把人从雨里捡回来,别今天又出了什么岔子。
他想跟着去,被裴风拒绝了,又劝了几句,没能拗得过他,只好给他拿了蓑衣、纸伞,还把端午用剩的雄黄粉在蓑衣外面洒了些,避免他被蛇虫咬到。
准备齐全后,裴风出门了。可刚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毛毛雨就飘落在了谢语竹的鼻尖上。
手里拈着的银针一转,谢语竹剪了线头,赶紧端着笸箩进了屋。
外头昏暗得已如天黑一般,屋里也不大能看得见影,头一回,谢语竹坐在堂屋里,觉着家里有些冷清得过分。
他早早点上了蜡烛,随风跳跃的烛光映照出他没有表情的半张脸。改好的衣裳整齐叠放在桌上,他没再细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外面发呆。
雨势变得稍微大了,雨滴砸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很快湿透了门口延伸出去的青石板。旁边正房传来李玉素唤他的声音:“宝儿,你在堂屋里吗?”
谢语竹沉默着没回话。直到李玉素跨进堂屋的门槛,他才仿若大梦回神般,迟钝地站起身回道:“阿娘,我在这呢。”
李玉素奇怪道:“喊你你也不说话,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裴风呢,他没陪你?”
谢语竹如实道:“他回自己家了,说要查看下裴虔他们家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祸害隐患。”
“这雨下的,怎非得今天出去呢?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李玉素回头看向外面,同样担心裴风的安全,幸好今天无风,雨也小。
她对谢语竹说明来意:“对了,我来是要跟你说,今晚的晚饭简单些、清淡些就好。中午荤腥过多,你阿父没太克化,晚上给他弄碟酱菜一碗清粥打发了便是。裴风今天也不宜再进补,这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补多了可不得上火难受……”
“对哦,我得给裴风煮一锅姜汤。”谢语竹拍手打断道,抬腿便往厨房跑,喊声渐渐远去:“阿娘,我记住啦,我先去煮姜汤了!”
“?”李玉素看着转瞬消失在拐角的人影,实在没想明白小哥儿是怎么从她的话跳到煮姜汤。
“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她无奈又好笑道,低头看到桌子上叠放好的干净衣衫,随手拎起来展开看了一遍。
灰褐色的布料,看起来很眼熟,她记得这是她父亲留在谢家的旧衣。但看衣长和肥瘦,明显是改过了,做给谁的一目了然。
李玉素挑眉,对自家小哥儿的缝补手艺有了新的认知。
一天不到,一身衣裳就改好了,这针怕不是要穿出火星子来。
她翻了下笸箩,韧性最强、也最贵的金线团瘦了一小圈,一猜便知是用得最多。还有青线团,也瘦削了些,可李玉素抓着领口、衣袖、裤脚等地方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青线的痕迹。
她一边纳闷一边将衣裳重新铺开叠好,眼睛不经意一扫,忽然瞥到右襟有一小团青色的影子。
她揪住衣襟,往蜡烛边上靠了靠,眯起眼睛凑近观察。
是几根青翠的秀竹,紧拥在一起,挺拔茂盛,郁郁葱葱。
衣襟交错,恰好落在心口窝处。
厨房内,烟雾缭绕。
灶台的大锅上小火炖着白粥,米特地多放了些,慢慢熬出了浓白的米油。烫好的荠菜过足冷水,用力碾出了水分,和同样切得碎碎的蒜粒在盘里搅拌均匀,倒上酱酢,鲜美开胃。
这是谢语竹按爹娘要求准备的清淡晚饭,比起中午省了不少事。可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年轻健壮的成年男人,他摸到装白面粉的袋子,挖了两瓢,倒了点油,打了俩鸡蛋,又加了点碎葱花,擀了两个厚实的鸡蛋饼出来。
就等裴风回来下锅了。谢语竹捅了捅另一个灶膛,将火苗燃到最小,不让锅里的姜汤煮干。自己则回堂屋取了衣裳,继续坐在屋檐下盯着大门等待。
但这回他换地方了,坐在了西厢房的门口。
雨已经停了,谢语竹给屋里点了灯,满室通明,他试图回想以前晚上他都在做什么,大多时候好像都是泡在厨房里研究新吃食。
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情,随着时间推移,他满脑子都在想裴风什么时候归来。
偶尔,谢语竹恍然惊醒,然后认真反思:裴风是给他灌迷魂药了吗?怎么一时半会儿不见他就心神不属、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一定是裴风的错!蛮横不讲理的小哥儿很快将身上的责任摘干净。这人明明头上有伤,还故意在雨天、黑天独自外出,惹得他平白无故担惊受怕。
而且作为赘婿,没半点儿取悦夫郎的自觉,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他多无聊啊,裴风不得陪他干点有趣的事情解解闷、消消夜?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小哥儿迅速臊红了脸,甩甩头想将那些令人耳红心跳的画面抛出脑外,可他用劲过猛,一不小心甩得头晕,更胡思乱想了。
“吱呀——”院子里大门推开,夜色里,一个臃肿的人影现出门后。
谢语竹一顿,随即抬头望去,有人步履匆匆朝他走来
是裴风回来了。
他高兴地一跃而起,却因刚晃过头,眼前一黑,脚步踉跄向后仰倒。
“小心!”裴风见他摇摇晃晃,立马步大跨跑过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谢语竹想要去抓他的小臂,却摸到毛刺湿冷的蓑衣,猛地被扎了下,顺势向下握紧了裴风的手。
裴风本就有些发冷的身体顿时僵在原地。
谢语竹原本是想怪责他几句归家太晚,可裴风手掌的冰冷吓到了他,赶紧双手握住手心手背搓了好几下,催促道:“快把蓑衣脱了,湿衣服也脱了,换身干净的。”
裴风看向不撒手的小哥儿,又看看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没说话也没动作。
谢语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霎时像被火烫到般,连忙松开了。
末了,还半侧过身去,害羞得仿佛刚才是个意外,而非他有心之举。
“你、你快一点呀,小心等会儿得了风寒。”
“嗯。”裴风应了声,慢吞吞解了蓑衣。
刚拿在手里,谢语竹便急着接了过去往墙上一挂,拉他进了屋,指着床边叠好的衣裳说:“喏,我下午改好了,你快换上。”
说完,他掀开帘子出去了,里间只剩下裴风一个人。
裴风走了过去,双手拿起上衣轻轻抖开,很寻常的麻布衣裳,颜色也是灰扑扑的不起眼,可他还是敏锐捕捉到一抹鲜活靓丽的青。
看清那是什么后,裴风眸光微闪,眼底软色渐渐化开。
“裴风,你换好了吗?”外头,谢语竹扬声问道。
“嗯,换好了。”裴风主动走到外间。
谢语竹眼前一亮,瞬间眉开眼笑,快步走了过去。
“真合身!”他抬起裴风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得不得了。
明明是同一件衣裳,穿在他胖乎乎的外公身上就普普通通,甚至因为满脸横肉有点凶神恶煞的感觉。
可裴风一穿,气质陡然不同。男人身形挺拔,宽肩窄腰,裁改得当的衣衫修身利落地贴合在隐约鼓起的肌肉和劲瘦的腰身上,却不显局促紧绷。
英俊无俦的面庞上笑容淡淡,少了平日的淡漠冷峻,多了分成熟沉稳,就像是城里的贵公子来乡下体验民生,连带着灰褐色的衣裳都在发光。
谢语竹唇角上扬,打着转儿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一抬头,看到裴风也在紧盯着他,黑眸里的温柔几乎融成了水。
谢语竹被眼前的美色晃了神,心头猛地一跳,而后“咚咚”打起了鼓,没完没了。
两团薄粉慢慢爬上嫩白的脸颊,谢语竹眨了眨水润的杏眼,忽而甩开男人的手臂,双手叉腰,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你光看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喜欢我给你改的衣裳?”
裴风似是已对他的变脸习以为常,不慌不忙答道:“喜欢,很舒适。”
顿了顿,他又说:“看你,也是因为喜欢。”
谢语竹的脸唰地更红了。
他无视后面那句话,只针对前一句发表意见:“那是,我的手艺当然厉害。”
裴风接道:“量得也精准。”
谢语竹眸子微眯。
“裴风,你是故意的吧?”他走上前,纤白双手缓缓搂住男人束紧的腰,昂起脑袋质问道:“你故意打趣我,是不是对我抱你的滋味念念不忘?”
有了先前的允许,裴风也不再手足无措,一回生二回熟,他十分自然地搭在小哥儿的腰间,继续像早晨一样不住地缓慢摩挲,垂眸沉沉地看着他:“是。”
谢语竹正沾沾自喜,又听他说道:“你也是故意的。”
裴风指了指自己的左心口,将某个占有欲极强的小哥儿的霸道行径揭露无疑。
谢语竹却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还不是看你可怜兮兮的,连别人扔的破香囊都当宝贝似的捡去藏着。我决定了,以后你的鞋子袜子衣裳我都要缝竹子上去,免得你又酸溜溜地吃醋!”
没说出来的是,等成亲后,他还要把裴风的中衣亵裤这些贴身衣物也做点手脚,一想到男人的亵裤上绣着一棵竹子的图案,昭明那处是他的专属,谢语竹就既期待又害羞。
裴风不知他的小竹子已经从葱翠变成了黄瓤的,安安静静听小哥儿絮叨完,说:“好,都依你。?”
谢语竹却又推开他。
他跟不识好心的赘婿算起了账:“哼,你刚才竟敢说我,我才不要抱你了,谁知道你淋了雨有没有感染风寒。”
然而,不及裴风为怀里的落空而感到失落,虚虚握着的左手忽然挤进来一只柔软,灵巧地插入他的指缝。
谢语竹红着脸没看他,语气依旧嚣张:“快走,去厨房把姜汤喝了就给我打下手,别想偷懒!”
……
事实证明,谢语竹给裴风多烙两张饼是对的。
吃不太下饭的谢文青看见吃得又快又大口但依然文雅得体的学生,羡慕又嫉妒。
他随意提了句:“听闻你今日下午家去了,可是有何收获?”
要不然能消耗那么多体力,饿成这样?
谢语竹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裴风放下筷子,摇摇头。
“没有。家中已是破败荒凉,旧壁颓垣,但幸好,我四叔一家离去时,并未对我家里做些什么。”
谢文青点点头,叹道:“也好。等我明天去找村长,说清现状,便交由你重新打理了。”
“不行!”谢语竹连忙阻止道:“阿父,在我和裴风没成亲前,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恢复正常!”
谢文青懂他的顾虑,便没有强求,摆手道:“好了,你们自己做决定。”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晚饭后谢语竹越想越不放心,于是睡觉前又跑到西厢房对赘婿耳提面命了一番:“成亲前你就老实待在家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乱跑,知道吗?”
裴风想也不想就应了。谢语竹看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心头却闹起了别扭。
他难得检讨自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说得好听是为保护裴风免受裴老四家骚扰,但他还有别的居心,就是怕村里其他小哥儿知道裴风变正常后,纷纷上赶着求姻缘。
裴风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个“不”字,从不委屈自己的小哥儿又立马抛开思想重担,理不直气也壮道:“没错,我就是自私,但你现在说后悔也晚了!”
裴风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我不会后悔。”
“哼,你最好是。”谢语竹被哄得舒心了,分他点好脸色:“快睡吧,明个儿还有事呢。”
这话不假,隔天上午,太阳正好时,村里的王媒婆来了。
人是谢家夫妻请来的。虽说裴风入赘,无需像平常人家准备一应嫁娶之事,但像合八字和挑吉日这类必要的事宜还是少不了。
王媒婆刚接到邀请时还惊奇纳闷,这谢家也是真敢啊,说招赘就招赘,这不是明目张胆把前头那些提亲想吃绝户的脸踩在地上吗?
等到了谢家,见到谢家赘婿就是裴家那个傻子后,这份惊奇就变成了惊恐。村里好端端的大户人家竟然给自家的漂亮哥儿招了个傻子夫婿,到底谁才是真的脑子磕坏了!
可她看谢家人不仅没有半点排斥,还一脸喜气洋洋的,终究还是没说出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冷静下来后,她仔细想了想,谢语竹招裴风入赘未必不是个好选择,至少家产是保住了。
王媒婆收起那份操闲的心,认认真真给两人合了八字,不得不说,谢语竹和裴风还真是天造之和,相配得很。她又掏出老黄历,和谢家人挑选半天,最终将婚期定在下月十七。
时间宽泛,还有将近一个月来充分准备婚事。正好等晚稻插完秧,亲朋好友都得了空闲,可以来吃喜酒。
李玉素在王媒婆手心放了一锭银子,后者一下拿不准了。就合八字挑日子这些简单的事,值得给这么重的媒金,是封口的意思?
李玉素看出她的疑虑,挑明了道:“王婶别想多,我们就是表达感谢,竹哥儿成亲,是天大的喜事。回头要是有人问起来,您实话实说就行。”
“哎,您放心好了。”王媒婆心里有数了,这不拦着她,那就是变相鼓动她传开。哪个媒婆嘴巴能闲得住?看来谢家,对裴风这傻子赘婿还挺满意。
于是,仅仅过了半日,下午,谢语竹坐在屋檐下给裴风缝制新衣裳时,就总是感觉大门外有人来回晃荡,还有些嘀嘀咕咕的声音。
村里人家白天大多都是敞着门的,为了方便亲戚朋友串门唠家常。可谢语竹在院子里坐了一个多时辰,门外那些打探的人竟没一个敢进来的。
想想也是,正常和他家交好的,看到门口散布那么多人,也都不好意思在众人的瞩目下走进谢家,唯恐出门后自己变成被缠着的那个人,有些话该不该说也是一门难拿捏的学问。
其他抱着看好戏瞧热闹心态的人更是没胆,谢语竹装作不经意般抬头望去,数了数,有一个算一个,前些日子要么对他家说过风凉话,要么就是来他家提亲碰了一鼻子灰。
谢语竹嘴角扬起一抹讽笑,不予理会。
“咔!啪!”院子东南角落里,树荫下,裴风在快速利落地劈柴。
家里多了个人,又是夏天,无论吃饭还是洗漱用到热水的地方多了,消耗柴也就快了。
谢语竹把劈柴的苦力活丢给了裴风,自己专心做针线活。可甭小瞧了这用眼的精细活计,缝完一件上衣,谢语竹是脖子痛胳膊也酸,不得不站起来活动下筋骨。
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门外溜达的人换了一批。原先大半是被他拒绝不服气的男人们,可这半天晃来晃去的全是年轻的姑娘小哥儿。
而他们盯梢的目标也很一致,都在偷瞟院子里干活的男人。谢语竹眼尖,远远便瞧见他们捂着嘴,跺着脚,脸上流露出羞涩期盼的神情。
谢语竹顿时垮了脸,转头看向招蜂引蝶不安分的赘婿。
人靠衣装,收拾干净打扮妥当、还被谢语竹好吃好喝喂了几顿后,裴风的样貌气质与傻子时期可谓是判若两人,和几年前他还在读书时相差无几,怪不得勾得一堆姑娘小哥儿回想起旧时,在他家门口犯花痴,连裴风现在依然是个“傻子”的事都顾不上了。
谢语竹哼了一声,愤愤踢了一脚地上的笸箩。
他的竹子绣得还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