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按照功夫茶的工序,我细致地泡着罕见的大红袍。橙黄明亮的茶汤,绿边镶红的叶片,如兰花一半香气浓郁芬芳,散开于院中。我赞道:"果然是不同凡响。"玉瑱笑道:"小月的泡茶功夫也了得。在福建的时候一路上喝你泡的功夫茶,一回京,再喝旁人泡的茶,竟是怎么也喝不出那种味来。"
"姐姐这是谬赞了,品茗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回了京,这水不对,茶不对,即便是人对,这味道也会有差别的。"这大红袍九泡而不脱茶味,香气高而持久,绝非我平日喝的铁观音之类的乌龙茶所能相比。
允祥忽道:"这香茗离不开水土,人也是一样。"
我叹了口气:"对,人也一样,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我在想,"玉瑱顿了顿,"还是那个在吴城的小月笑得最甜。"
允祥看了玉瑱一眼:"过了这段时日,皇上就要册封你了。小月,即便是味不同,叶似便可以让他满足了。"
"所以他让你来和我说一声对吗?"也不知道胤禛对允祥说了些什么。
玉瑱握起我的手:"小月,姐姐劝你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我笑着点点头:"我明白的,谢谢你们。"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嘈杂。一打听,才知道怀孕才八月的年氏早产了。混乱过后,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到新生儿降临的喜悦,这个初生的男婴来到人世不到一日便已夭折。
我想正是因为这烦琐的礼节、无休止的磕头和哭泣,让这本来身体就弱得和蒲草一般的女子早产了。想起那日那拉氏命我彻夜守灵,年氏竟也在场,不由得一寒。这孩子的降世和早殇,也许是有人故意所为。我不敢多想,唯一能惦记着也就是胤禛的病情。
葬礼期间,胤禛的病时好时坏,直到六月中,胤禛的身体才彻底好转了起来。而他病体初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望尚在坐月中的年氏。我自是没有跟去,躲在他的寝宫,拿着御用的笔,专心地练我瘦金体。有宋徽宗的真迹做字帖,再加上他这位高人指点,我渐渐摸到了写这种字体的诀窍--心如止水,融入道家冲淡之意,笔下方有风骨飘然。不久,突然又被一个小太监叫了出来,是胤禛传我去年氏那儿。我有些不大愿意,但皇帝的旨意是不能违背的,只好跟着小太监过去了。
进屋见众人围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粉状玉琢很可爱,尤其是那双黑得如同宝石的眼睛,和胤禛的一模一样。想必这就是年氏唯一活着的儿子,排行第八的福慧。被奶娘抱着的福慧说话已经很流利了,冲着胤禛喊着:"皇阿玛。"
胤禛显然很喜欢这个儿子,清朝皇室讲究抱孙不抱子,胤禛只是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那温和的神态很有慈父的味道。想着他那日责打弘昼,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同一个人。其实他对弘昼也是很疼爱的,只不过存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思,盛怒之下脾气急躁的他难免会偏激。况且老子打儿子,即便是在现代也是天经地义,警察也管不了。
屋内的妃嫔除了年氏,还有曾经做过说客的懋嫔宋氏也在一旁,听人说她有过两个早殇的女儿。也不知道胤禛为什么坚持要我过来。他看他儿子看得高兴,叫我来凑什么热闹。
胤禛看了看福慧,又看了看我:"朕觉得福慧最像一个人,你们猜像谁?"年氏温柔地笑着:"自然是像皇上。"宋氏也道:"年妹妹说得是极了,尤其是小阿哥那双眼睛,黑亮亮的和皇上一样。"我仔细看着福慧的五官轮廓,瓜子脸,长眉秀目,又抬头看了看年氏:"还是像年贵妃,秀气得很。"胤禛一笑却道:"朕觉得福慧最像小月,要是小月生个儿子,也是这副模样吧。"
"啪!"的一声,宋氏撞倒了身旁花棚架上的一只梅瓶。宋氏赶紧跪下来:"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胤禛心情很好:"起来起来,人没砸到就好。"宋氏哆嗦着站起身来,偷偷抬眼看了我一下。我刚好对上她的目光,于是冲着宋氏灿烂地一笑,宋氏又是一阵颤抖。
年氏也是白着小脸,看见宋氏的模样奇道:"这大热天的,宋姐姐怎么总打寒战?"宋氏勉强一笑:"有些不舒服。"胤禛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宋氏:"不舒服就回去养着,别把病气过给福慧。"宋氏低着头,再也不敢看我一眼,告退离开。
"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像年贵妃一样得如此佳儿。"我客套着。胤禛旁若无人地牵起我的手:"你再仔细看看,像不像你?"我再度打量着福慧,回忆着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果然是有些相似。
福慧已经会走路了,奶娘刚把他放下,他蹒跚地朝着我和胤禛走了过来。我把手从胤禛的手里抽出来,蹲下身子扶着踉跄的他,平视着他的眼睛。他乌黑的眼睛也对着我,突然冲着我喊道:"额娘!"又转头冲着胤禛喊道:"阿玛!"
胤禛带着笑意:"阿玛是没认错,可这额娘也不是随便乱叫的。"我笑着抱起了福慧,对他柔声道:"我不是你额娘,你额娘在那边。"福慧的小手抓着我的衣襟,依旧清晰地喊了声:"额娘!"胤禛忍不住又是一笑,指着奶娘问:"那她是谁?"
福慧奶声奶气道:"嬷嬷。"
"那她呢?"胤禛指着年氏问道。
福慧盯着年氏看了半天,突然道:"嬷嬷。"
这孩子,怎么连娘都会认错。我笑着把手中的福慧递给年氏,年氏有些尴尬地接过孩子。福慧一离开我的怀抱,顿时号啕大哭,小手朝我伸过来:"额娘,抱抱!"我很是尴尬,想要哄哄福慧,却又不得不顾虑年氏的感受。
福慧在年氏怀里拼命地挣扎着,小手悬在半空不停地挥动,哭得声嘶力竭的,年氏怎么哄也不消停,这么个哭法任是谁也会心疼起来。胤禛看了年氏一眼,年氏颇有不甘地任我把孩子抱离她的怀抱。说来也奇,福慧一入我怀抱便安静了下来。抚摸着他细腻滑嫩的小脸蛋,我索性唱了首儿歌哄他:"小老鼠,来画猫,啊呀,眼睛要画小。小老鼠,来画猫,啊呀,嘴巴要画小。小腿画短,胡子要画翘,牙齿一颗也不能要,我们可以睡大觉,嘿,我们可以睡大觉。"
胤禛和年氏都忍不住笑了,福慧也咧嘴咯咯地笑着。胤禛笑道:"福慧和你真还有缘法,若说他是你生的,旁人肯定信。"我瞥见笑得勉强的年氏:"皇上这是说笑了。"我刚把福慧交还给奶娘,福慧又哭开了:"额娘!"
这孩子为什么如此眷恋我?我、胤禛和年氏都不由得呆了。我想起那个曾经失去的儿子,也许他生下来,就是福慧这般模样。有一双和他父亲一样黑不见底的眸子,有着我的五官轮廓,恍惚间我觉得福慧就是我的儿子。
年氏带着几分恐惧地看着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魔鬼。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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