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五十七死者o生者
北京的夏日并不炎热,可是紫禁城里的温度却高得很,也许是四周的高墙不利于空气的流通之故。冬冷夏热,还真不适合人类居住,难怪康熙常年待在畅春园。这年的毒月,对于胤禛来说,是悲恸的一月。
太后薨,允禵被封郡王,年妃诞下皇子福沛,旋殇。
烈日当空的紫禁城白花花的一片,又是国丧,停嫁娶,止乐宴,百姓皆素服除冠缨。太后生前不曾进宁寿宫,死后梓宫被安于此处。胤禛还是在和他死去的母亲争,这母子二人都是那么固执。胤禛此举,真正如同孩子一般,和不曾宠爱过自己的母亲最后一次怄气。此刻体会到什么叫做葬"礼",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摘缨素服跪了满满一地,一声"举哀!"顿时就哭天抢地。所有曾经的体面人个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真哭假号此起彼伏,好是热闹。
我无名无分,却被皇后那拉氏叫去哭灵。跪在最末,看着这有些滑稽的大剧,怎么也哭不出来。可是不哭又不行,尤其是远远地看着胤禛跪在那里落泪,我心中一酸,眼泪也就跟着落了下来。关于太后的死,谣传甚多,我只知道那晚胤禛如同孩子一般埋首在我胸前落泪。悲太后的去世?还是悲自己被生母冷落?我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被胤禛当成女儿般宠着照顾着,而此刻,他成了需要我照顾宠爱的对象。
不远处跪着身怀六甲的年氏,她辛苦地哭着,哭得让我有些心寒。也不知道她是在哭太后还是在哭自己。其实她除了那张脸之外,和我根本没有半分相似,那副弱不胜衣哭得我见犹怜的模样,是我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封建社会的所谓孝道,无异于对人的一种折磨,非要弄得精神恍惚才是孝?非要弄得悲伤吐血才是孝?非要把活人折磨成死人才是孝?跪在那里,看着那口棺材,脸上依旧是泪水,我心中冷笑着。一偏头,看见了我最不想见的人--八爷允禩。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仇人仅在咫尺,却不能雪恨。生生死死,满目的白花,父亲和海棠死的时候根本无人去守灵哭祭,而这个老太婆死了,却要这么多根本和她无关的人在这里哭得天昏地暗,还要全国的老百姓不能宴饮,不能听戏,不能嫁娶……总而言之全部陪着哭丧着脸。这个时代太不公了!
人黑压压地塞满了原本空旷的大殿,殿内焚纸烧帛的烛火也不停片刻,再加上这炎炎夏日,室内热得犹如蒸笼。我跪在离门不远处,还有些风吹过。从小在南方的酷暑天气待惯了的我也有些受不了,泪眼朦胧地看着远处的胤禛,他那么怕热,会不会受不了?这么热的地方,人是很容易中暑的。
最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见着胤禛起身时人一歪,倒在地上,周围顿时一片慌乱,我一急,正欲站起来,却被跪在前面的耿氏给拉住了。她小声对我道:"姐姐,此刻千万不能僭越。"我点点头,心中依旧焦虑万分。胤禛被人搀回了养心殿,他一走,我更是心不在焉,偏生此刻又不能犯半点错误,比如哭声不大、面无戚色等。
那拉氏似乎也有心和我过不去,让我这个无名无分的人随着一群后妃彻夜守灵。不习惯跪人的我双腿痛得钻心,只好趁人不注意时揉一揉。心里大为感佩琼瑶的机智聪明,早知道就应该听取她老人家的意见,做一副跪得容易,也就不至于如此辛苦了。心里还一直担心着胤禛的身体--"这老太婆,死得不是时候。"我颇不厚道地腹诽道。
月上中天,胤禛终于英雄救美了,高无庸亲自跑了一趟让我回养心殿。我顾不上腿已经跪得没了知觉,急急忙忙地就往回赶,只是一路上跌跌撞撞,吓得高无庸不停地在身后唠叨:"陈小姐,您慢着点,别摔了。"
进屋后,见胤禛斜倚在榻上,头上盖着布巾,脸色潮红,精神不大好却还拿着本折子看。我把脸贴在他额上,还是很烫,至少有三十八度。我问胤禛:"喝过药了没?怎么烧还没退下来?"
"太医给下过针了,药也喝过了。"胤禛看着奏折随口应道。见他眼睛不离折子,我有些生气,顺手把他奏折给抽走了:"病了也不多休息,忙也要有节制,身子要紧。"胤禛把奏折又拿了回去:"我觉得好很多了。"
"你也叫好?"看着胤禛病恹恹的样子,一整天的担心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我一急眼泪就掉了下来。胤禛见我落泪,不由得一怔:"好了,别担心了。你也知道的,国事为重。"说完给我拭去眼泪。我定了定神,刚才是太急了的缘故才会如此失态。
既然他不肯休息,我也无可奈何,只能给他换了块布,高无庸端上了一碗冰镇的绿豆酸梅汤。我接过来打算刚给胤禛喂下去,怎么这么凉!于是我放下碗对高无庸道:"高公公,太医没有跟你说过皇上不能吃太冷的吗?"高无庸一惊立刻就跪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胤禛一笑:"算了,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高无庸千恩万谢逃跑似的下去了。我蹙着眉:"这些奴才真不会伺候人。"胤禛握着我的手道:"你说话素来都是和气得很,今儿很反常。"我叹了口气:"遇上你,我就没正常过。"
"你跪得疼不疼?"胤禛往榻里面挪了挪,"坐到这里来。"
他不说我还没觉得,此刻方才觉得膝盖麻得慌。自从来到胤禛身边后,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站着的,尤其是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这点尊卑还是要恪守的。我侧身坐在榻沿上,端起那碗绿豆酸梅汤,先尝了尝,已经不是很冰了。
我给胤禛喂了几口,胤禛问道:"怎么是咸的?"
"我特意让他们加了点盐,中暑了就得多吃点带盐的。我外公是大夫嘛,虽然我不通岐黄之术,这点常识还是的。"外公教过不少急救常识,实用不复杂。一碗绿豆酸梅汤喝了不到一半,胤禛却摆手示意不用了。
"把汤喝完嘛。"我端着碗逼着他喝完。
"喝不下。"中暑的人没胃口很正常,但也得喝掉。我只好哄着他:"就这几口,喝完又不碍你看折子。你刚才根本没喝药,总不能解暑的汤也不喝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喝药?"
"你身上没药味。"中药味道都很大,吃过了没味道才奇怪呢。
胤禛一笑:"太苦了,喝了两口就没喝了。对了,你外公是大夫,你怎么不跟着学点?"
"学医太苦了,外公觉得我没必要学。"其实是我不能学,天生对福尔马林和某些消毒剂过敏得厉害,连医院都尽量少去,自然不能读医学院。我舀起一勺汤,送到他嘴边:"这总不苦吧。"
胤禛突然冷冷地说道:"那你不是也没喝药,别以为你把药倒了我不知道。"我放下碗,把头侧了过去,把眼泪强忍下去后又把头转了回来:"那药太苦,我也不爱喝。"胤禛叹息了一声,端起碗把剩下的酸梅汤一口气给灌了下去。
胤禛一病,诸位大臣少不了来这里请安探望。我则是躲了出去,在偏殿的跨院里照顾着我那几盆慧兰。允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月!"
"十三,"我见一身素服的允祥脸色也不是很好,忙问道,"你该不会也病了吧,脸色那么白。"允祥一笑:"没什么,这两天比较忙而已。"正说话间,玉瑱从进了院子:"小月,你怎么瘦得怎么厉害?"我一笑:"姐姐也来了,进屋坐吧。"
允祥问道:"不忙着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想了想:"不知道,你说吧。"允祥继续卖关子:"你猜上一猜!"玉瑱白了他一眼:"弄什么玄虚呢,还不是我提醒你,你早把这件事给忘了。"
允祥拿出一个纸包:"上次答应你帮你弄的大红袍。今年的新茶,今年贡上来的总共也就八两,分了一两给你,够意思了吧。"我顿时大喜过望,在现代这一两母树大红袍的价钱可至少要几十万,赶忙吩咐馨兰取来茶具和桌椅:"十三和姐姐要是不忙,就坐下来喝杯茶再走,怎么也得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