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药局。
药局大使忙得不可开交。
扫了眼人满为患的门头,不得不边参与分发药材,边不耐烦冲着底下人处理公务,“这点小事还需我教你?”
叹了口气,“京都触恶泛滥,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外府州县的那些提领与官医,若有闲工夫派人同我说没药材,不如多寻些路数找药材!”
手上没闲工夫停顿,疯狂递着药囊给排队百姓。
自从京都传染病发作,底下州县人心惶惶。
就怕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感染上触恶。
前阵子有需要没需要的民众,都往惠民药局跑,搞得提领官医们叫苦不迭。
原本在惠民药局当差,就是个苦差事。
除去太医院偶尔会派人下惠民药局镀金,干个几年调回太医院升职的案例。
像他们这种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官员,都是从医户子弟里选拔入职,哪怕矜矜业业当差十几年,在众多官员里也比不上最低级的九品官员。
大使满脸沧桑,眼皮子每每耷拉着又强制睁大,干涩眼珠布满血丝。
疲惫时,便拿薄荷油往太阳穴抹了抹。
底下人急得拍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看外府州县的人是实在没法子了,若有法子也寻不到我们这里来。”
大使心里焦急,可惜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不忍多想底下药局要如何度过无药可分发的难关,酸涩的眼眶逐渐老泪纵横。
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他们没法子,难道我就有法子了?!”
“我们药局的药材,本就有药材出产地以课税的形式供给,可各州百姓要交的税数不胜数,能到我们这里的药材根本不多。”
“我们干的还都是只出不进免费发药的事情。你忘了?去年,我们惠民药局的招牌都险些要没了,要不是人家上医夫人摆了姜王府一道,这会儿我们连分发民众的药材都没有!”
药局大使年过半百,背过身抹眼眶,不让排队的民众看见自己的样子。
然而背过身,使得分发药材的人手更加不足。
有民众催促,“快点啊!都等着药囊预防救命呢!”
“诶诶,来了来了!”大使收拾好情绪。
顺道铁了心似的告诉身旁的人,“你就去告诉人家,没药材……真的没药材。”
良久,身旁之人沉沉叹气,转身进了里间同底下州县的代表交涉。
云皎月费了老大功夫挤进惠民药局,自然将年迈大使的话听了完全。
没想到触恶这种烈性传染病暴发,药局竟然还面临药材短缺的问题!
这崇明帝是真没给多少临时性拨款啊!
霜商烟景尽量给云皎月挤出可以向前的通道,“都让让,让让,我们上医夫人来了!”
拥堵的人群人声鼎沸,两人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直到声音传入身侧小范围的民众耳中,再是口耳相传大声传播,“上医夫人回来了!上医夫人回来了!我们都让出通道来!”
云皎月满头大汗,她原是想从药局后门进入,但后门紧闭插了门闩。
许是药局防着不走寻常路的民众哄抢药材。
看见大使迎上来后,直入主题,“大使,药局若药材不够,可以派人告知程二,就是在京中经营同济堂的那家药材铺。”
“你只管让人传话,是我让你们去拿药材的,掌柜程二自会想法子去弄药。”
“另外……”
云皎月随手拆开一包药囊,看见里头一堆的葛根、黄芩、黄连、金银花、茯苓、通草之类的药材。
大使连忙解释,“这是我们抓的葛根芩连汤方子,清热利湿,分消止泻,主治暴泻。”
云皎月蹙了蹙眉,很快舒展。
大使追问,“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云皎月摇首。
在她看来,这是大齐第一次经历触恶,大夫们没有足够的经验,也不敢冒险分发猛药,只能拿从前治疗泄泻的方子保守防治。
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出最好的解决方案。
只是,如果一味拿治疗泄泻的方子治疗触恶,不去尽可能地对症下药,极有可能会延误病情,且浪费大量宝贵药材。m.
没有泄露真实想法,怕听到的民众人心动荡。
接过行驶未知方向的巨轮,掌舵道,“霜商烟景,你们去帮忙分发药囊。”
侧身对着惠民药局骨干,“大使,还希望你能召集几个精干的医者,若有其他医馆大夫和药师乐意与我们商量如何治疗触恶的,也欢迎他们前来。”
从袖子里拿出厚重一本关于触恶的书籍,“这是游方之人所写古书的抄本,可惜仅存那一份的古书已遗失,只余抄本。”
“要是大家有需要,可以尽管抄写,里头与医术相关的东西,我绝不藏私。”
话毕,大使老迈的身躯瞬间略微挺立,黯淡的眼睛冒出光泽。
从心底窜出一股澎湃敬意,“古书若遗失,那这抄本不就变成了孤本?”
“上医夫人……您……”
熬了两个通宵的大使动容跪在地上,“老夫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恐怕要惹您笑话了。不过,老夫还是要替京都民众好好谢过您!”
云皎月急忙扶起对方,“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是真使不得。”
自触恶发生后,药局大使常住药局,算起来已经半月未归家。
十天前,他的妻子,死于触恶。
中年丧妻的痛苦,使他不胜其苦。
可怜携手共度半生的妻子,连最后一面都难以得见。
甚至尸首无法保全,被人草草烧死。
大使情绪乍泄,下一秒决堤的痛苦淹没佝偻的身体。
被扶起后身子摇摇晃晃要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