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作为军情七处探员造成的意外损害而公开道歉。以往,他对自己利用、误伤、欺骗的无辜者所怀抱的歉意,总是完完全全地掩埋在黑色的坚硬泥土之下,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用匕首恐吓阿尔泰娅,只是这些意外损害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而阿尔泰娅眼角下的那道小小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了。但是,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乔贞第一次掀开了压在那片流血的土地上的巨石。
“阿尔泰娅,”莫蒂琪雅说,“乔贞先生在和你说话。”
“噢。”女孩抬起眼睛,右手在裤子边缘捻了几下。“好吧。”
虽然是母亲的要求,但她至少含糊地接受了道歉。
莫蒂琪雅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你听见了我们说到授章仪式的事,对吧?”
“听见了。”
“我正想推荐你,接受达莉亚夫人带来的守夜人肩章。你说怎么样?”
阿尔泰娅沉默着。她进退两难,特别是在乔贞和达莉亚都等待着她回答的情况下。毕竟她过去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守夜人不需要暴风城的承认,而那些肩章可以说是议会试图控制守夜人的奴役象征。她的眼神显得不安而迷茫,就像是石棱上的一小粒冰,遇上了一阵暖风,却不知是该顺从地融化了滴落在雪地里,还是继续悬挂在半空中。莫蒂琪雅,一直在“看”着她,方才温柔、体弱的盲眼女子,已经成为了一个显露必要权威的母亲。不过这样的权威不是威压,而是关爱。
“回答我,阿尔泰娅。你愿意吗?”
“不用勉强她……”达莉亚说。
“这孩子或许说过一些不适当的话,”莫蒂琪雅说,“但请别误解,她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她完全知道两位带来的肩章对守夜人的意义。没有人像这孩子一样,那么崇拜自己的父亲,那么希望他亲手建立的守夜人部队,能够成为合法的、能得到人人称颂的组织。阿尔泰娅,你做了错误的、违心的事,这就是你的补救机会,也是向父亲表示你真正决心的第一步。难道你想错过这个机会?”
“不,我……”阿尔泰娅使劲吸了一口气。“好吧,妈妈。”
“那么,你答应了。达莉亚夫人,乔贞先生,你们同意这个安排吗?”
“当然,我非常乐意为阿尔泰娅小姐做这件事。”达莉亚说。
“我也没有意见。”
“到时候你的表现可得好一些。”约瑟夫对妹妹说。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无论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多少是对母亲的顺从,至少从阿尔泰娅的表情看来,她不反对这个安排。
“好了。现在,为了庆祝我们达成这个协议……”莫蒂琪雅凑到女孩的耳朵边,低声说了什么。
“不。”阿尔泰娅急促地说。“不行。”
“听话,别又这么不礼貌。”
莫蒂琪雅捏了捏阿尔泰娅的手。女孩经历了好几个难堪的时刻,但她似乎慢慢释然了,或者说终于卸下了武装。“好吧。”她说完,就拉着母亲的手,两人一起来到了钢琴面前。她们负责不同的音阶,合奏了一首曲子。
两人指下流露出的音符,把带有微妙渗透性的光线送到房间的每一处,送到每个人的耳边,送到屋外的走廊上,送到墙壁之外晦暗的空气中。
“她们每周至少都会在一起练习三次。”约瑟夫对达莉亚和乔贞说。“这还是阿尔泰娅第一次在客人面前弹奏。”
二十分钟后,乔贞和达莉亚走在从宅门口前往马车停留处的石头小径上。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她们真的是很爱对方。”
虽然这句话说得很轻快,乔贞能听出她语气中难以捕捉的失落和羡慕。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这一点。
“乔贞,你……”达莉亚说。
“什么?”
他等着她下面的话。
“不,”她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