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贞把匕首收回鞘内,从地上拾起了阿尔泰娅的小刀。从刃面上的划痕可以看出来,它已经陪伴了主人相当长的时间。他把刀托在掌中,伸到达尔塔的面前:“拿着,有机会的话还给她。”
达尔塔接过来,用一块手帕包好,收进口袋里。他想说什么,却难以开口。
乔贞注意到了达尔塔的神色。“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告诉镇长的,你放心。我想阿尔泰娅自己也不打算说出去。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不要谈论。听见了吗?”他明白,像阿尔泰娅这样好强的孩子,是不可能把这样有损于自尊的事情宣扬出去的。
“知道了,乔贞大人。那么,两位现在……”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地方想参观的话就回去了,达莉亚。”乔贞说。他意识到自己采用了命令式的语气。
达莉亚没有回答,径直上了马车。在回到旅店的路上,她一直望着车窗外。过了一会儿,天上下起了小雨。雨点一粒一粒地穿过暮色森林的紫色雾气,打在低矮房子的屋顶上,残破墙砖的缝隙间。天色变得更为灰暗,有的屋子里亮起了烛光。那些处于较高地势上的屋子,就用窗户透出的光芒把半空中的雨幕给照亮了。
乔贞拉上了自己这边车窗的窗帘,转头望向达莉亚,雨点从她身边洞开的窗子斜着飘进来。水珠子打在了她的鼻尖上,额前的一道金色发丝因为沾湿了而贴伏着皮肤。
“达莉亚,把窗帘拉好。”
她没有回应。
“我说拉上窗帘。”
她仍然不回应。一滴雨水顺着她的颈子慢慢滑下来,让衣领边的花纹给吸收了。
别说你也和阿尔泰娅一样,闹孩子脾气。现在我的可没有心情管顾那么多。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考虑到前排坐着的达尔塔,乔贞把这句话咽下去了。在镇长秘书面前,他们已经表现出了过多超越受保护者与护卫关系的迹象。虽然达尔塔并不像心机复杂的人,但还是尽量避免他产生多余的联想比较好。
乔贞只好探出身子,自行去拉好达莉亚那边的窗帘。因为他在席位左边伸出右手,所以是背面靠近达莉亚的,他只想尽快做完这件事,抑制住用眼角余光观察她的冲动。达莉亚身子尽量往后靠,给乔贞留出活动空间,但两人的距离还是近得足以让乔贞的面颊感受到她的呼吸。他没有看见她的眼睛,但是却难以避免地瞥见了她紧抿的嘴唇,和滴落在上唇的一粒透明的水珠;它沉湎于那一瓣鲜亮的淡红色。把乔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回想起来,即便十多年前两人初次认识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这种尴尬的局面。
他右手摸到了窗帘钩子,拉了一下,但似乎卡住了。他稍微加大力气拉第二下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排的达尔塔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然后立刻下了车。
方才带走匹克的老头亚伯克隆比突然从小巷角里拐出来,拦在马车面前,车夫不得不立刻停下。他浑身沾满了雨水,用右手抹抹眼睛,朝车厢走过来。
“死老头,你要做什么?”达尔塔走上来,抓住了他的长袍颈口。“不想活了吗?那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烂掉!别这样跑到马车面前拖累别人。”
“你让开,我不是找你的……”亚伯克隆比想拉开达尔塔揪住自己的手,但是他软弱的手指几乎使不出力气,人也迈不出半步。
“怎么回事?”乔贞下了车,走向纠缠在一起的二人。
“我,我要见达莉亚夫人。”因为喉咙让袍子颈口压迫住了,亚伯克隆比的声音显得更为嘶哑、含混。“我听说她是暴风城议会派来的,是位好心的夫人。请一定让我见见她。我有话非说不可。”
“今天是什么日子,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你这死老头也给我来找麻烦……”达尔塔终于吐出了这一早上积压的怨气,然后用右手推开亚伯克隆比贴得很近的下巴,让那把肮脏、湿漉漉的胡子远离自己。“快回家陪你的痨病鬼老婆去!”
亚伯克隆比推撞不过达尔塔,脊梁都朝后倾斜了,开始高声喊起来。“达莉亚夫人,达莉亚夫人。我想和您商讨一件事,很重要,我……”
乔贞本想上去询问,但达莉亚下了马车。
“放开他,我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已经知道她不可能听从自己劝告的达尔塔,只好松开了抓住亚伯克隆比的手。老头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站起来之后,他在袍子两侧使劲擦掉泥水。他朝达莉亚靠近一步,但识趣地停下了,和她保持着八码左右的距离。
“达莉亚夫人,我刚刚才听说您是从暴风城来的特使,而且是一位慈善家。不,我不是说现在才知道……其实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字了,受成千上万的成年人和孩子敬爱的达莉亚夫人……嘿嘿,我只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回想起来,然后就跑回来了。我早就想亲眼见到您,要知道……”
接下来,亚伯克隆比说了一大串奉承话。他语速很快,但是发音却不流畅,前后两个音节常常绞缠起来;他尽力睁大眼睛,即便雨水已经挂在了眼帘上也不介意。他的双手合握在一起,放在腹部上方,一对大拇指神经质地不停互相击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