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雷纳,”埃林说,“你觉得乔贞是真地迷恋上那个叫鲍西娅的小姑娘了?”
“这个问法不太正确,无论她在哪儿,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
“但是他记得的还是她三年以前的样子。三年足够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凭三年以前的印象,她除了以圣骑士的身份来说非常不成熟这一点之外,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埃林,我很愿意和你聊聊关于乔贞的事,不过你先从我的办公桌上下来,怎么样?”
埃林从已经坐了五分钟的桌面上把身子挪走。一个小时前,尼赫里和乔贞一行人已经出发了。
“还有,”雷纳说,“你是他的搭档,这方面的事你直接问他不是更方便?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
“算了吧,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的生命中缺少了一个重要阶段:一群小毛孩儿聚在一起煞有介事地谈论恋爱问题,互相出主意或者嘲笑别人。现在再补充这一个阶段,对他来说已经不可能了。作为七处探员么,随时要面对至少九十九个问题,但他总喜欢给自己再多加上一个。”
“那么他的第一百个问题是那位鲍西娅小姐了。埃林,你的话里面似乎对她有敌意。通常我们不会把朋友想念的女人称为‘问题’。”
“敌意?不不不,我对她的了解是零,现在问这些事主要是出于好奇心。”
“埃林,我就这么问你好了。假若你现在得知了鲍西娅·维斯兰佐的去向,你会立刻告诉乔贞吗?”
“不会。”他毫不思索就回答了。
“但我会。无论她是生是死,保持着原来的面貌还是判若两人,对乔贞还保持着感情或者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我都会立刻告诉乔贞。因为我知道乔贞在为这件事受折磨,当他问我有没有见过鲍西娅的时候,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作为一个视他为朋友的人,我希望他尽快从这折磨中脱身。但你不会这么做,这就是为什么你是军情七处探员而我不是的原因。你会跟踪她,调查她,生怕两人的重逢会给乔贞带来不合理的冲击。”
他在下这个结论的时候,只是带着惯有的微笑,完全没有别的感情色彩,仿佛他只是在说着评价菜色一般无关紧要的话。
“我算知道乔贞为什么愿意信任你了。反正会让你看穿,不如直接交托信任。你真的不是老人安排在我们附近的?——哈,开个玩笑。这是什么?”他拿起桌面上的一块镇纸端详,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卉图案。
“我妻子亲手作的。”
“看来你没有受第一百个问题的困扰。好,我也该走了。”
“等一下。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很忙,和你的谈话占用了我不少时间。你不觉得应该补偿一下吗?”
雷纳的话里并没有丝毫的不满和敌意。他这么说,仿佛只是在托老朋友帮个忙。
“怎么个补偿法?”
“我们的士兵常常和冒险者们自发性地购买或者交换物品,当然,有的交易品是必须杜绝的,所以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冒险者营地边缘转一转,做些监督工作。今天你代劳,如何。”
“当然可以。不过我心目中的违禁品定义也许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没关系,就按你的规矩来。”
走出屋子后,直到到达军营和冒险者营地交界处之前,埃林一直惊讶于雷纳这么直接地指出了他对“鲍西娅”这个名字的看法。至少雷纳还见过本人,但她对埃林来说确实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已经调查过了三年前鲍西娅案件的所有卷宗,毫不意外地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而在圣光大教堂翻阅的她前二十一年的档案,也是平淡无奇。虽然在乔贞面前不会这样说,但埃林对乔贞这么看重一个神秘消失的名字,感到不安。
就像雷纳所说:“作为一个视他为朋友的人,我希望他尽快从折磨中脱身”,埃林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但是,他是军情七处直属探员,做事必须有一条底线:谨慎。他不觉得乔贞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是谨慎的。我应该纠正他吗?当发觉这种思维方式更接近老人而不是自己的时候,埃林赶紧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他沿着冒险者营地边缘,走了一大截路,确实没有发觉什么应该取缔的物品交易,开始怀疑雷纳只是找个借口把他支出来。大部分转手的都是军营中吃不到的食物。一些虔诚的士兵需求小型的宗教用品。有的士兵买下了可以在帐篷里解闷的小器材,比如扑克牌、棋盘。有一个侏儒在叫卖只长成拳头大的精灵龙,很多士兵围在旁边看,伸指头到笼子里看看它会不会咬,真的掏钱自然是不可能的。有人买下一把雕刻刀,坐在地上随便捡了一节树枝就比划起来。烟卷……该阻止烟卷交易吗?算了,就那一丁点儿,就让士兵们偶尔吞吐一下带有苦味的烟雾吧,毕竟一直以来他们已经让太多的瘴气和腥臭进入喉管与鼻腔。烈酒,看见烈酒了,这个是一定要管管,雷纳看我的!……弄错了,原来是一瓶酱料。有人打起来了,好像势均力敌,两人一同在地上滚得满身是灰,这样上去阻止的话简直像男保姆管教小孩子,所以还是算了吧。不好意思,雷纳,看来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埃林自己也弄了一副扑克牌,在手里把玩着,正准备结束这所谓的检查,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温狄·鹰羽,占了小小一个角落,不停地左右顾盼。她身前的地面上摆放着两排小小的泥球,每个泥球上都突出一点绿色的嫩芽。一看见埃林,她主动开口了:“埃林先生,第一次在这儿看见你。”
让这么一个自己曾经追捕过的人热情打招呼,感觉有些别扭,所以埃林干脆用更热情的态度去抵消这种别扭。“嗨!温狄小姐!”他挥着手说,“好久不见!呃,其实也不是那么久……你这儿卖些什么?”
“草种。”
“草种?怪不得生意不好,我们这儿都是士兵,不是园艺工。再说了,我们脚下是瘟疫之地,土地里长不出东西,你这样有点像在喷岩浆的火羽山顶推销冰淇淋。”
“这些都不是普通的草种,”温狄似乎是怕埃林听不明白,刻意把每个字音都发得很清晰,“它们就是在瘟疫之地自然生长出来的。”
“是吗?”埃林蹲下去看了看,又站起来。“做生意要老实啊,温狄。这些都是普通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