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林跟随黑影跑进了前方的树林。严格来说只是树状物的排列,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植物的大部分机能。干裂的表皮只要承受些微震动就会撒下灰烬似的粉末,让人大脑发晕的强烈霉烂味如喷泉一般从树木根部涌起。在这样的环境里剧烈奔跑让埃林非常辛苦,而好消息是对方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也是步伐蹒跚,跌跌撞撞。
树林里可见的瘴气让月光能照亮的地方更为有限,虽然相距只有二十余米,但埃林还是无法看清逃跑者的轮廓。他只是跑,没有反击的倾向,也不会用树木来隐藏自己的走向。这怎么看都像一个业余的小偷,就算放跑了也不会有太大害处——如果不是他之前注视着瘟疫隔离屋的奇怪举动,那么埃林已经放弃追逐了。监视那样一个地方,必然是有特殊目的的。
埃林回忆了一下今天早上经过的路线。这片树林出去之后,就到了冒险者帐篷区,到时候就不可能再继续追了。必须在树林里抓住对方,这个目标似乎不那么困难,因为两人的距离在逐渐接近。他拨开了匕首鞘的皮扣。
前方的树冠逐渐稀落起来,埃林发现,对方的轮廓怎么都不像一个人类。在他辨认清楚之前,人影突然凭空消失了,沉重的脚步声也变成了轻盈快速的奔跑声。一束月光照亮了一头大型猫科动物的棕黄色背脊。
闹了半天我在追一个德鲁伊!埃林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习惯带枪,这一次追逐让他心里再度浮起这个念头。逃跑者捱到这时候才变形,显然是为了急于拉开距离。作为治安部门的探员,埃林只有寥寥一二次面对德鲁伊犯罪者,但他不太担心他们利用变形猎豹来逃跑,因为虽然形态改变了,但是整体体能并不会提高,猎豹形态下速度的增加后果是短时间内精疲力竭。如果是在平原或者城市里,变形并不利于逃跑,然而眼前这名德鲁伊目的只是尽快离开树林,进入冒险者聚集地。他不需要竭力跑很远。
这样的情况让埃林很冒火。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到对方的逃跑目的?只要呼唤卫兵在对面包抄就可以轻松解决了。如果是乔贞,他一定会用这个策略。但是现在埃林除了加快自己的脚程,别无他法,就算跑得心脏撞出胸腔也要坚持下去,虽然还得考虑到接下来可能的搏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会进入冒险者营地清查,虽然在夜里这么做是极端危险的。我要对得起兜里这块银牌。
对方的奔跑声消失了,但埃林相信两者之间的距离绝对还没有拉到听不见脚步声的程度。那头大猫隐藏起来了,埃林想。逃跑者在准备反击。
他把匕首拔了出来,放慢速度接近。野兽比人类更难抑制自己的生命迹象,无论是呼吸声还是心脏搏动声。埃林知道,对方没有变回人形,就潜伏在正前方不远。他听见了大型猫科动物气管里独特的嘶嘶声,还有掌面匍匐在地,因为紧张而慢慢朝下压,泥土陷进爪子和指节之间的声音。这些声响都来自于地面,对方似乎不打算偷袭,而是正面冲突。
但更近一步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转化成一种粗鲁且疲乏的喘息声。埃林加快步伐冲上去,发现逃跑者变回了原形,侧躺在地上——一名女性牛头人。埃林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把她误认为装束古怪的高大男性人类了。
她像是承受着看不见的巨大压力一般,双眼紧闭,一只角深深插进泥土,粗重的气息把鼻孔前的泥土往前推开,腿部因为痛苦而在泥土表面无目的地慢慢来回挪动。怎么看都像是丧失了反击能力。
埃林把匕首收回鞘里,因为这意外的胜利而莫名其妙。他蹲下去对她说:“能说通用语吗?”
她艰难地念诵着一些让埃林无法理解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问题的回答。
埃林发现自己无法辨认这是不是牛头人语。他换了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能的话就点点头。”
她花了五秒钟才费力地点下了这个头。泥土沾染在她的下巴上。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名德鲁伊正在承受痛苦。或许巨魔会装死,但牛头人不会,考虑到她除了夜里私闯军事领地,并没有做什么真正值得惩罚的事情,埃林打算到不远处的冒险者营地去搬救兵。没有人愿意免费帮忙,他雇来了两个人,买下一张土制的担架,把这名德鲁伊抬了回去。
随军德鲁伊给她诊断了,结论是:在错误的地方变了形。德鲁伊的变形依赖于自然之力,而那片枯朽树林是遭到严重污染的自然,在变形过程中伤害了她的肉体和神经。
“问题不大,只要休息一晚上就好,但是在睡着之前她可能会非常痛苦。”这名夜精灵说。
“非常痛苦?怎么个痛苦法子?”
“您是人类,对自然之法没有丝毫了解,解释起来没有意义。我只能说,今晚上肯定是没办法审问了。除非您想现在处决这位可怜的自然之女,否则请明天早上过九点再来。”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同行的关心。
“那你给我看好她。”埃林离开了,但并不那么放心。这名牛头人显然能预料到自己在那片树林中变形的后果,但她为了逃跑愿意做出这种自杀性的行为。她一定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事。
第二天早上,埃林找来乔贞一起和他进行审问。
“我想去雷纳那儿办些事,你自己去就行。”埃林刚刚开口时,乔贞回答。
“去吧,什么时候找雷纳不行。你不觉得审问一个牛头人德鲁伊的经验是很可贵的吗?”
“她深夜在树林边站着,你追她,她跑。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情况,我找不到在这件事上花太多心力的理由。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再来找我吧。”
“可是我的牛头人语成绩是c。而且我作了弊。”
“……那好。”
随军德鲁伊坚持审问要在病房里进行,因为“既然她还不是犯人,就有接受进一步调理的权利”。当两人进入房间的时候,女牛头人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并没有显露出胆怯和敌意。
“两位长官好。”她说。乔贞一听见,立刻望向埃林。
“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她也会说通用语。”埃林说。
“是的,我会。”牛头人说。
乔贞不打算计较这个小状况,拉了张椅子在床脚旁边坐下。
“我们不是这儿的什么长官。”乔贞说。“是外来人。按程序应该把你的事情报告上去,但是假若你好好合作,而且证实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行的话,为了节省麻烦,我们会放你走。说出你的名字,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