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公公?你怎么出宫了?车内是谁?”
没走多久,马车停了下来,一道声音传入车内,那声音倨傲清贵,很有辨识度。
是燕清越。
燕清霜笑了一声,撩起车帘看他,“葛公公都出宫了,车内还能是谁?”
燕清越穿着一身轻便骑装,头发扎成高马尾,鬓角有些细汗,说话声音也有轻微的喘息,应当是刚跑马回来。
看到车内是燕清霜,他轻啧一声,“怎么是你?你不在百里家……”他说着,目光朝下移,当看到躺在燕清霜腿上浅寐的燕诩,声音戛然而止,瞳孔放大,僵硬的抬头看她,“你……”
你把父皇搞了?
他欲言又止,眸光闪烁,漂亮的面容上满是震惊。
燕清霜轻叹一声,出声解释,“今日父皇不甚饮了酒,现下醉的厉害。”
窗外的傻狐狸眨巴眨巴眼,待鼻间嗅到车内的酒气,才浑身放松下来。原来是醉酒了,他还以为燕清霜荤素不忌……
心里安定下来,他随即仰起头,眯着眼看燕清霜,语气不善的质问,“你不在百里家养伤,带父皇出宫干什么?”
还一同喝酒,不知道父皇酒量浅吗?人醉了不赶紧送回宫,两人还这副模样呆在一辆车上,尤其其中一个是燕清霜。不怪他胡思乱想,但凡是个稍微了解燕清霜的,看到这一幕估计都是这么个想法。
宽慰好自己,他语气逐渐理直气壮,“现在刺客还没找到,宫外不安全,你遇到刺杀倒是不妨事,万一伤了父皇,你罪该万死。”
燕清霜胳膊搭在车窗上,撑着脸看他,等他巴巴说了半天后,才悠悠开口,“宫外确实不安全,幸好遇到了二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二哥同我们一道去大理寺逛逛。”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燕清越白了她一眼,语气讥讽,“父皇既然单独找你,便是忌惮……”他说着说着息了声,“你又算计我!”
“二哥何出此言?”燕清霜笑,“这不是碰巧遇到了。”
“鬼话连篇!”
“唔……”两人谈话的声音有些大,惊到了浅寐的燕诩,他拉开燕清霜护在他头部的手,挣扎着想起身,但似乎因为醉酒导致浑身无力,身子轻微抬起便又倒在了燕清霜腿上。
燕清霜另一只手本来在车窗上搭着,见他这副模样,收了手覆在他眼睛上,手指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低声对燕清越说,“上车吧。”
“……哼。”
燕清越百般不情愿,但当下他与这两人碰到,若是拒绝同行后燕清霜跟燕诩遇到刺杀,他就百口莫辩了,于是只得翻身下马,撩起帘子进马车。
他上来后,径直坐在燕清霜和燕诩对面,环胸侧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直到车子走了许久,才低声喃喃,“手段也挺低劣的。”
马车一路平稳到了大理寺,待车停下,燕清霜将燕诩放倒在坐榻上,看向燕清越,“待我下车后,你带着父皇回宫。”
燕清越:?
“那你带父皇过来做甚?”燕清越倚着车梁,声音薄凉,“不会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审,你的亲舅舅不给你面子吧?”
燕清霜下车的脚顿了一下,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一双含情桃花眸里平静的没什么情绪:“送父皇回宫。”
燕清越抱臂环胸,轻哼一声,待她下车,才出声冲外面的葛公公吩咐:“葛公公,原路回宫。”
燕清霜到了大理寺门口,百里絮和萧竹已经等候多时,见她过来,上前冲她行礼。
百里絮跟百里扰是一胞双子,长相也是九分相似,端的是风流俊逸的妖孽模样,但与百里扰不同,百里絮虽然长相绝艳,本人却是个古板性子,做事依理依法,板板正正,不喜变通。
正如此时,一身朱红官袍的男人肃着脸,端端正正的向她行礼,“臣见过殿下。”
“舅舅不必多礼。”燕清霜眉眼弯弯,想伸手去扶他却被躲了过去,这人眉目冷硬,往后退了两步,抬手行礼躲了她搀扶的手,语气平淡,“谢过殿下。”
相较于百里家的其他人,百里絮似乎不太待见她。明明印象里小些时候这位舅舅也是极宠她的,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脸,不仅远远避着她,看她的眼神也是十分冰冷,好似不是亲人,反倒是仇人。
燕清霜面上笑意不改,自然而然的放下手,扭头去看他身边的青衣男子,“萧卿近日可好?”
男子名唤萧竹,文佑十三年的探花郎,性情温柔随和,为人雅正君子,先前被分到了翰林院,后被燕清霜推荐到了大理寺,时任大理寺少卿。
听到燕清霜喊他的名字,萧竹温润的眸子溢出浅笑,音色清朗宛若碎玉落地,“臣一切都好,劳殿下挂念。”
说完,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添了三分担忧,“殿下的伤好了吗?臣近日得了些祛疤的药。”
燕清霜点头,“已经好了,没有留疤,萧卿不必费心。”
寒暄过后,她率先朝大理寺里面走,一边询问,“三位公子如今在何处,直接去审讯。”
“马公子和陈公子在东厢关押,尉小公子……”萧竹声音一顿,随后语气不变的道,“尉小公子性格跳脱,总是影响另外两位公子休憩,便关进了北厢。”
北厢?
燕清霜眉心一跳,仿佛已经看到尉子初指着自己破口大骂了。
大理寺有东西南北四个牢狱,关押等级也随着东西南北逐渐提高。
东厢关的是临时犯人,每日有吃有喝的,到解禁日便能放出去。
西厢的是普通犯人,一般是偷鸡摸狗之徒,被判了一至二年不等。
南厢关押的比西厢高一个等级,杀人放火,夺权篡位之辈,一般关押五年以上。
而北厢关押的是特殊犯人,这些人基本都是与某些重要案子挂边,非官府文牒不得见,非宫中之令不得放,且里面的犯人是用铁链拷压,每日还有十下鞭刑。
“先去北厢。”她当机立断选择去瞧尉家那只小狼崽。
也难怪今日香君去百里府找她时那般着急,尉子初可是尉老爷子的心头宠,这次被关进北厢,老爷子没拖着身子跑百里府骂她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几人方一进北厢,尚未走到关押尉子初的地方,便听到一声怒斥:“别碰我!”
少年被锁链绑住四肢,在狱卒要给他洁面时猛地将脸扭到一边,明亮的眸子恶狠狠的盯着狱卒看,带着满满的怒气和厌恶,宛如一只被惹怒的幼狼。
一旁的狱卒上前冲几人行礼,为难地说:“尉公子尚未洁面,请殿下稍等。”
尉子初此时也看到了燕清霜,他冷冷的瞥她一眼,随即把头扭到了一边。
小狼崽生气了。
燕清霜轻笑一声,没理会狱卒的话,抬脚进了牢房,她走到拿着浸湿布条的狱卒身边,伸手道:“将东西给我。”
那狱卒惊了一下,却不敢多问,将手里东西恭敬的递了过来。
燕清霜另一只手捏住了尉子初的下巴,将他扭到一旁的脸强行摆正,被关了五日,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唇色苍白还有干裂,可见五日没少受苦。
燕清霜道:“若是知晓围场里有你,我就跟陛下说一声了。”
尉子初抿紧了唇,眸子里依然是浓郁的怒火。
她抬起布条轻轻擦拭他的脸,尉子初突然朝前伸了一下脖子,毫不留情的咬住了燕清霜的手腕。
“嘶!”燕清霜一时不查,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另一只手用力捏住尉子初的下巴,险些将他的下巴捏脱臼,顿了一下,她手上收了力,只将他的脸远离了手腕,燕清霜看着手腕上深深的牙印,有些郁闷:“尉子初,你属狗的吗?”
“殿下!”萧竹声音中带着担忧,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走上前递到燕清霜手中,“殿下,下官这儿有帕子,擦一擦吧,别脏了您的手。”
说完,他眼神平淡的看向尉子初:“企图谋害皇室,罪加一等。”
尉子初毫不示弱的回视他,嘴角勾起恶劣的笑:“狗东西,别总是觊觎自己永远得不到的,狗就该呆在狗圈里!”
萧竹还没说话,燕清霜一巴掌拍在了尉子初脸上,不重,但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她语气淡淡:“尉子初,谁教你这样跟人讲话的?”
尉子初的脸被扇到一旁,他低垂着头,发丝掩住他的神情,整个人透露着愤怒和凶恶的气息,听到燕清霜的问话,他轻哼了一声。
“说话。”燕清霜眸子一冷,伸手将他的脸掰正。
尉子初目光定定看着她,嘴角轻扯:“给我把锁链弄开。”
燕清霜不为所动:“跟萧竹道歉。”
萧竹嘴角勾着温润的笑,站在燕清霜身边没说话。
百里絮则压根没进牢房,站在牢房外朝这边看,眼神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尉子初瞥了一眼萧竹,语气苛刻尖锐:“凭什么让我向这种狗……”
“啪!”
他没说话,又是一巴掌打了过来。
燕清霜蹙着眉,声音冷厉:“你爷爷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这次打他用了三成的力气,尉子初却丝毫没有移开脸,反倒是听到她说爷爷,眼神骤然有些委屈,声音染了哭腔:“给我把锁链弄开!”
燕清霜:“……”
这孩子的倔脾气,像极了他爷爷。
燕清霜不在坚持,摆摆手让狱卒上前:“给他松开吧,带着人下去清理一下。”
随后燕清霜带着萧竹离了牢房,看都没看软了身子倒在地上的尉子初。
百里絮转身朝外走,语气公事公办:“另外二人在东厢,殿下请。”
后续两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简单审问两句便给放了,燕清霜记得那日射箭少年的眸子,只须一眼,便知那人并非这两个公子。
她也没指望那日她昏迷后,他们能把那行刺少年抓住,她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便是将三人放了归家去,至于行刺一事,还得暗中调查。
审讯过后,百里絮和萧竹陪着燕清霜往门口走,香君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几人出来连忙上前行礼,同时摆摆手让一旁端着饭菜的丫鬟上前:“殿下,饭菜已经备妥。”
燕清霜朝百里絮扬了扬下巴,吩咐道:“问问舅舅他们在哪儿用膳,将东西端过去。”
她没再门口停留,因为门外正死死盯着她看的尉子初着实惹眼。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麻衣,应当是狱里准备的,看着十分清贫,跟他那张骄矜富贵的脸很是不搭。
自燕清霜出现在门口,他便一直盯着,也不说话。
燕清霜走到他身边,顺手牵起他的手,领着人往马车走:“走吧,把你送回府。”
尉子初脸上没什么表情,由她拉着走,待要上车时,他回头看了眼大理寺门口正目送燕清霜离开的萧竹,嘴角轻勾,无声说道:“狗东西,你等着。”
萧竹含笑看他,远远地行了个礼。
二人上了马车,燕清霜窝在榻上,撑着头瞧他:“这几日可受苦了?”
尉子初轻哼一声,垂了眸子不理她。
燕清霜挑眉:“你若是不说,我怎么给你出头。”她抬手轻轻抚摸尉子初的脸:“被萧竹欺负了?你说出来,我去训他。”
尉子初朝前挤了挤身子,双手紧紧抱着燕清霜的腰,将脸埋在了她怀里,依然一言不发。
她轻轻将人揽住,手指轻轻梳理他尚未干透的头发:“阿显,乖。”
怀中少年依然没说话,明白这次大概问不出来,燕清霜也没再开口,只是手指走一下没一下的理着尉子初的头发。
怀里突然有些潮湿,少年似乎哭了。
她手上一顿,却是垂眸佯装不知。
过了半晌,怀里传来声音,因为隔着衣物,声音闷闷的:“你为什么让人把我关起来,你觉得我会叛变是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叛变,燕清霜,我们家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觉得我们会叛变,你有没有良心啊。你还把我关在那种地方,不能泡温泉,不能弹琴,还有人每天过来打我,还总有一只狗在不停的叫,我要告诉爷爷,你欺负我……”
他边哭边说,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委屈。
燕清霜挑了挑眉,抱着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