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木槿如今才读懂,绝望的尽头,原来是另一种希望!
初霞蹲在地上,将木槿手中的碎片都拿出来扔在了地上,“有什么好留念的呢,公主,找到了凌泓然,他会再给你做千千万万个,让你一辈子都看不完,这样不是更好吗?”
木槿迷惘的抬起头,那脆弱模样让人生怜,“可是,我是和亲公主,怎么能离开?”
“谁说你是和亲公主?我才是!”初霞站起身,轻迈着步伐,仪态万千的在木槿面前来回走着,“公主,你说我走得好吗,是不是像个真正的公主?”
“怎么可以这样?若是让别人发现.....”
“别人不会发现的!公主,你在华胜宫闭门谢客五年,就连朝廷大臣得见公主之面的也没几个人,更何况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宁国,你就放心吧,没人会知道真相。”
“可是,流国皇帝太老了,你太......”
“公主,你可是来可是去,是不是不想和凌泓然在一起呢?明珠公主都可以三王选其一,华胜公主为什么就不行?放心吧,我这一去是个王妃也说不定,以后锦衣美食,公主别嫉妒才好!”
初霞始终嘻嘻哈哈的,木槿轻声道,“初霞,我觉得你变了!”
“五年了,公主,谁人能不变?公主一直都潜心向佛,初霞变没变,公主何曾关心过?”
初霞的话里有委屈也带着点点责备,语气更像是在和朋友对话,而绝非主人。的确,初霞再也不是多年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了。
昔日是木槿保护她,而今日则颠倒过来,成为初霞捍卫木槿的幸福。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成熟了。
只是她,木槿,一直活在自己的囚笼里,从未关心过他人。
“初霞......”
有太多太多的情绪在心中盘旋,却始终无法倾诉而出。
“公主,我可以抱抱你吗?”
无论如何的“物是人非”,初霞永远是那个跟随在木槿身侧,不离不弃的小女子。
木槿一笑,倾身紧紧的抱住初霞,眼前的大红嫁衣,再一次让她鼻子泛酸,“谢谢,谢谢你,初霞......”
“公主,请你一定要幸福啊......连带着初霞的祝福,永远幸福下去啊.....只有这样,初霞所做的一切才是值得的......公主......”
木槿哽咽得说不出话,唯有紧紧的抱着这个相伴二十余载的姐妹。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但那份思念与祝福会相伴彼此一生。
烛光摇曳,映得地上的影子重重叠叠,也让木槿和初霞这最后的一个拥抱充满了甜蜜,也盛满了复杂的离愁......
电闪雷鸣,轰隆作响。
风渐渐停歇了,可是雨却越下越大了,冲击着青石地面,哗啦啦的响个不停。
侍卫们依命穿着蓑衣站在风雨里,一动不动,护卫着公主的安全。
突然,从公主房内走出一个蒙面女子,侍卫定眼一看,那穿着打扮正是服侍公主的宫女初霞。
只见她打着一把精致漂亮的雨伞,缓缓走来,单薄的身子在雨中瑟瑟发抖。
“这么晚了,不服侍公主,你要去哪?”
行至院门,两把交叉的大刀挡在了女子面前。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女子脸色顿时惨白,心砰砰的狂跳不止。她平复着心情,半响才道,“公主旧疾发作,心口难受,我...奴婢要去采些桔兰草回来,给她煎服。”
“桔兰草,什么东西?这附近有吗?”一听公主不舒服,侍卫也不敢怠慢。
“有,院外不远处的山头就有。”
侍卫同意道,“那好吧,我们陪你一起去。”
“哦,不需要,不需要......奴婢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侍卫一惊,狐疑道,“天这么黑了,你一个人去不怕吗?”
“奴婢不怕黑,你们还是好好保护公主吧,我一会儿就回。”
“当真不怕?”士兵越看越觉得这丫头有问题,“大半夜的,你蒙个面巾干什么?”
“这......这,奴婢脸上起了疹子,吹不得风......”
侍卫抬头,“这除了下雨,也没有再刮风啊......”
面对侍卫的一再盘问,女子有些急了,正欲夺门而去的时候,却听特使莫亦道,“让她出去,耽误了公主治病,你们谁担得起!”
被特使训话,侍卫吓得赶紧退开。
女子也不作片刻停留,赶紧打着伞出门。可是,还没有走多远,身后便传来莫亦的声音,“等等。”
女子心里一惊,停下了脚步,却始终不敢回头。莫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子的心也一点点缩紧,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
忽而,一件厚重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给浑身寒冷的她带来浓浓暖意。女子配合的紧了紧长袍,却在里侧发现了一叠银票。
“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短短四个字,却让女子觉得万分沉重,可是她从始至终都不曾抬眸看男子一眼。
“嗯,谢谢!”女子说罢,握着雨伞,头也不回的朝前方走去。
暴雨倾盆,在天地间弥漫出一层水雾,朦朦胧胧中,女子的身影越走越远。
莫亦孤独的站在雨里,任雨水冰冷的打在他的身上,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裳,也冰冷了他的心。
她就这样义无反顾的离开了他的生命,没有犹豫,更没有留念。无论是三年、五年、或是十年、百年,他始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然而,这一次,莫亦并没有伤心难过,因为木槿终于打开了心结,走出了她自己构建的囚笼。
莫亦不知道木槿此去会如何,更不知道她是要去哪里。但他固执的坚信,木槿离开是对的,抛弃皇室带给她的一切,没有负担的她再也不是华胜公主。那么,简简单单的她就会快乐!
不知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但莫亦依然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木槿,希望下次见到你,可以看见那熟悉的笑容:明媚张扬,整个夏天,只为你一人绚烂!”
这一场冬雨,下了整整三天,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仿佛上天也在悲痛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所以在压抑上百年,甚至数千年的今天,它毫无顾忌的放声哭泣。
随缘寺的香火越来越少了,其原因不是连日的大雨影响信徒的出行,而是寺内住持重病在身,很多仪式都无法亲自举行。
“咚咚咚......咚咚......咳咳......”
屋外雨声不歇,而伴随它的除了冗长的木鱼声外,还有急促剧烈的咳嗽声。
雨天昏暗的屋内,笙歌盘坐在蒲团上,不顾身体的不适,固执的敲着木鱼。仿佛此时不敲,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敲了。
咳嗽声始终纠缠着木鱼声,笙歌知道,这普度众生的木鱼,如今就要普度他了。然而,出家人本就四大皆空,他又岂会惧怕生死。
屋内檀香散发着清雅淡香,笙歌在烟雾缭绕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安详,任谁都无法相信他竟是个将死之人,且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很多事情一生都无法改变,亦如每逢下雨,笙歌的心就会剧烈疼痛,即使历经十年,依然苦不堪言。
坞玛城一行,一场恶斗,无数处箭伤刀伤让笙歌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也许,老天觉得他太苦了,用一场不停歇的雨来为他哭泣,为他送别。
十年的苦心修为,也只是徒劳一场,笙歌知道自己无法成佛。
在剃度出家的那一日,笙歌就已然明白:纵使这一生读遍经书,他也依旧参不透那触手可及的佛法。
只因,他那颗纯真的向佛之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给了另一个人。
“咚......咚......”
木鱼的敲击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纵使笙歌极力的想让自己看起来平和安详,却依旧无法阻止疼痛的汗珠顺着额头大颗大颗的滚落而下。
他握着木鱼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了,脸颊早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油尽灯枯,一切已容不得他有所停留。
然而,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没有超然,有的只是无限的留念和不舍。
他的确不是个真正的出家人,他做不到四大皆空,也无法六根清净。
他沉沦了,他有了留念,有了羁绊,有了不舍,有了一切世俗凡人该有的东西。
来自身体的巨大痛楚已经让笙歌无力再举起木鱼了,他倒在蒲团上,看着头顶上方大大的“禅”字,痴痴的笑了。
他不明白他的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作为不悔,他心有杂念,斩不断七情六欲,愧对佛主。
作为笙歌,他逃避爱情,没有勇敢的追求心中所爱,成了这一生痛苦的根源,也让他悔恨一生。
“住持,你怎了?”
照料住持日常起居的僧人明镜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将笙歌扶了起来。
“住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吧,大夫说了,你不能操劳,要卧床休息。”
笙歌摆摆手,“无妨,你扶我坐起就好,我今天的心经还没有念完。”
住持看上去的确平易近人,但也同样固执得吓人。明镜不敢反驳,只得听话的将笙歌扶坐在蒲团上。
“咚咚......咚咚咚......”
屋内又响起了令人心沉的声音,明镜见笙歌毫无休息之意,只得行礼退下。
可是,他刚走到门槛处时,身后就传来笙歌的请求声,“明镜,能帮我一个忙吗?”
明镜惊诧回头,见笙歌一脸的认真,不由得上前俯身道,“阿弥陀佛,住持请说!”
笙歌微颤着手从怀中掏出写好的信,交到了明镜的手中。明镜低头一看,只见信奉上住持的字迹飘逸隽永:“齐王府,栩苵亲启。”
明镜问,“住持还有什么话要我带到吗?”
笙歌摇摇头,“没有了,看了信,她自会明白一切。”
“嗯,那明镜告退!”
笙歌点点头,看着明镜消失在倾盆大雨中,再也伪装不了。“哇”的一声,一口殷红的血吐到了蒲团上,也溅红了附近的木鱼。
心口已经疼到笙歌失去所有直觉,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呆呆的望着头顶的横木,思绪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信交出去,只是单纯的希望还能再见她一面。如此,就算立即死去,他的人生也毫无遗憾了。
屋外的雨猛烈的下着,风刮得木窗“吱呀”作响,刺骨寒意将笙歌重重包围。
绝望中,心痛一波接着一波,笙歌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用左手死死的按住疼痛欲裂的胸口,一次次的在心底祈求:
佛主啊,原谅不悔,原谅笙歌吧......这一生,从未向你祈求过什么,今日笙歌求你,求你让我多活一日,只多活一日就好啊......为这一日,就算来世折寿十年二十年,我也愿意啊!佛主,你听见我的祷告了吗?佛主,我佛慈悲啊,求你了......
“轰隆隆”
好似听见了笙歌的祈求一般,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响起一记惊雷。
笙歌心中得到些许安慰,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坐回到蒲团上,微弱的诵经声和木鱼声彻底淹没在雷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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