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什幺时候还会救人了?」
「不是我救的。」她回道,倒了杯茶坐到一旁啜饮。
穆竹风走到已逝的少妇旁,伸手拨弄少妇冰冷的身躯,他轻轻地按了按少妇的腹部,眸暗了暗,神情怜悯严肃,又有几分讚赏庆幸。
「看来施救者有点本领,至少保全了一条小生命。」他道。
魅君闻言只是轻点了个头。
儘管她不信任何人,也不信穆竹风这个人,但穆竹风的眼力和医术却是无庸置疑的。
「施救者是谁?我想见一见。」
语音方落,门帘半掀,青遥有些疲倦的脸庞映入二人眼帘。
穆竹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转向魅君,从她眼里看出和自己心中所想不假,不免更加惊诧了几分。
眼前的俊俏少年看来至多不过十三、四岁,实在让他很难联想到救治那名少妇的手法是出自其之手。
忽然多出了一个人,青遥虽有些疑惑,仍是礼貌地行礼道:「晚辈玉青遥,不知先生是何人?」
穆竹风笑笑,折扇又在手中张扬地摆了摆,「这竹风医馆便是我开的,你说我是何人?」
「啪!」
一本书毫不客气地直直砸上穆竹风的脸。他摀着脸正想骂人,一回眸,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魅君冷冽如冰的目光。
……算他倒楣还不行嘛!
「在下穆竹风,是这间医馆的大夫。」他乖乖地回了个礼道。
「穆大夫好。」顿了顿,青遥垂眸,一脸歉然。
他刚才救人时弄得到处都是血,还没清理,医馆的主人就回来了。
「穆大夫,抱歉,我现在就──」
「通知家人了吗?」
他一愣,没听懂。
「我说通知『她』家里的人了吗?」他的折扇指向床榻上的少妇,又问了一遍。
「尚未通知。」
「我看也不用通知了。」魅君道,「刚才在大街上闹得这幺大,人已经接到消息来了。」
门外果然登时一阵喧嚷,好几个人直驱而入。
「穆大夫!」为首的男子一进来便是冲到穆竹风面前,紧张地抓着他猛晃,「我娘子呢?我娘子在哪?」
穆竹风沉默地推开男子,走到一旁,让自己身后的景况一览无遗地展露在男子眼里。
男子看见了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容颜,他欣喜地笑了,正想走上前在他妻子耳边诉说自己对于为人父的喜悦和对她怀孕的辛劳有多心疼──然而那抹腥红来得太快,让他猝不及防。
「娘子?」
他的步履逐渐不稳,呼吸紊乱恐慌,好不容易走到了床边,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上冰冷的手时,男儿泪终于无声滴落。
他的妻,如今已成一缕芳魂。
曾经笑靥如花的面容,曾经温柔如水的声音,曾经的曾经,都只能回忆。
魅君双手环胸,绝美的小脸漠然地注视着有如闹剧般的景象,没错,闹剧,这就是一场闹剧,为没有魂魄的肉身哀伤甚至哭泣,在她眼里都是多余且可笑的。
「娘子……娘子……」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听了就让人觉得心烦。
她眼含不屑,「啧。」了声,别过脸。
「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穆竹风拍拍男子的肩好言劝道。
抽泣的声音依旧,只是比起一开始稍微好了一些。
「庸医……」
擦去未乾的泪痕,男子蠕动着唇,缓缓说道:「庸医……」他闭闭眼,这回是咬牙切齿地怒吼,「穆竹风!你这个庸医!你还我娘子的命来!」
说着,他拽起穆竹风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往穆竹风脸上揍。
「等等!」
青遥慌忙挤进二人中央,男子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正中了他的脸,他吃痛低呼了声,仍固执地挡在男子前面。
「滚开!老子要找这庸医算帐!」男子火气更甚,往青遥的小腿骨狠踹一脚,还想过去痛殴穆竹风一顿。即使清俊的面容因痛楚蒙上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双脚仍然分寸未移。
哑着嗓,青遥喊道:「庸医不是他!是我!」
男子呆了呆,怒火重新窜上脑门,「臭小子──!」
一旁本总是视若无睹的美目带上了几分凛冽,正欲出手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只知发火撒泼的家伙,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倏然划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哇啊──哇啊──」旋即,哭声又缓缓地逐渐降低。
男子木然,颤抖着唇,半晌挤不出话。
「这、这是……?」好不容易能发出几个音节,却只喏喏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青遥点点头,「那是你孩子的哭声。」
他以为……他的孩子和他深爱的女子都离他而去,现在孩子是保住了,可孩子的娘呢?
思及此,他不禁又悲从中来。
「是我没能救得了你的妻子,这是我的错……」青遥轻声说道,「但你还有孩子要照顾,一昧地沈浸在悲痛中是毫无益处的。」
冷笑,男子双目布满血丝,死死瞪着他,「哼,你夺我娘子性命,还在这里假惺惺的说什幺大道理!」
「可他说的是实话。」穆竹风搧搧折扇,眸子眨也不眨,「难道你不愿照顾你的孩子?」
「穆大夫!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知道不是穆竹风出手医治的,男子语气比起刚才放软了些。
「要不是他,我娘子不会死!况且这竹风医馆是穆大夫你的地盘,他如果不要随便出手,交给你来医治的话,我相信我娘子绝不──」
「绝不会死,是吗?」截住男子的话,穆竹风扫了眼因为男子的一席话而愧疚得低着头的青遥,缓缓启唇道,「错了,如果是我来医治,别说你娘子,就连孩子也保不住。这样,你还要恨他?」
「这……」男子如鲠在喉,噤声不语。
「好了,我言尽于此。」他垂下眼睫,不知在看地上的什幺东西,「还有,孩子在我这多放几日,你回去好生安葬你娘子,丧事办妥当了再来带走吧。」
「……好。」
男子的样子像是忽然苍老了二十来岁,没了正值这年龄的男子应有的意气风发。俯身伸手,他无限温柔地抱起他的妻子,随着一票人落寞离去。
风波结束了。
穆竹风挑了正中央的太师椅,款款落座,对着青遥问道:「你师承何人?」
咦?
「呃…晚辈师承……」
脑海浮现一抹红似火般张扬的身影,又很快地消散。
「呃,说来惭愧,其实,晚辈并不知家师名讳。」青遥说道,表面看来像是毫无隐瞒,实际上却是装了个彻底。
「是吗?」穆竹风瞇眼,但也看不出青遥话中真假,直接道:「今日我其实是回来收拾行囊,好一阵子不会回来,我正愁要寻谁替我顾医馆,既然你也是个学医之人,不如就留这儿吧。」
说完,他起身走进房间,也不等青遥说好或不好,摆明了不由分说地,就帮人做好了决定。
青遥还有些茫然,疑惑的目光投向魅君,也只是得到了个「你会习惯的」的眼神。
「公子先坐着吧,方才说的那处空屋我想也不需去了,反正穆竹风说了要把这里交由你代管。」
魅君说完,身形一动,掀了门帘走了进去,留下青遥一人。
双眸凝望着消失在门帘那端的身影,俊俏的脸庞已逐渐恢复往常的平稳神色,将几刻钟前的愧疚自责收起,不露一丝一毫痕迹。
他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小口饮用,一边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
即便有一抹灵魂自人世消亡,却依旧温暖和煦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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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阳光正盛。
竹风医馆前,穆竹风一身简便轻衣,后面背着行囊,总是拿在手中的折扇令人无语地繫在腰间,流苏垂落,风一吹便散了开。
「好了,我该走了。」穆竹风收起往常的嬉皮笑脸,正经八百道:「我这竹风医馆可是从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哎!干嘛打我!」
哀怨的睁大了眼睛,楚楚可怜,还隐约闪着水光。
魅君瞅了他一眼,「少废话。」
「这小丫头什幺时候开始变得这幺兇巴巴蛮横不讲理…要我少讲点就直说啊,打我干嘛呀……」他小声嘀咕着。
「穆、竹、风。」贝齿摩擦着发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威胁。
「好嘛好嘛!我不讲废话就是了!」接收到某人的眼神小飞刀,他乖乖地不敢再贫嘴,「总之,你们要把我医馆顾好,少一块砖都不行!」
青遥心里暗笑眼前二人的互动,面上则保持一副尊敬模样,「穆大夫放心,晚辈定会代您看顾好这里的。」
「还是你这小子乖,不像……」名字都还没说出来,小脸的表情已吓得他忙退了三尺,「我走啦!不要太想我啊!」拔腿就跑,连个影儿都看不见。
魅君见状一脸的无言。
「妳老和穆大夫斗嘴,该不会是喜欢他吧?」青遥打趣地说道。
「公子说笑的吧?」魅君笑了,笑得特别温婉可人,「像他那种脑子只能当球踢的人,小妖可不敢癡心妄想呢。」说完,裙摆微扬,她转身走进了门。
青遥愣了几秒,然后跟着无奈地哑然失笑。
真不知道他的任务带给他自己的是福还是祸,但遇见这幺一只毒舌又不领人情甚至还有点冷傲封闭的小狐狸,对他而言,无庸置疑的是件令他打从心底觉得幸运的事情。
「公子杵在那傻笑什幺?」发觉青遥迟迟没进门,小脸探出了门,不解开口问道。
「没什幺,只是……」迈开步伐,走到她身边,大手顺势牵起小手,「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的。」
魅君低头咕哝了句「怪人。」,小小的、白皙柔嫩的手不自觉地反握紧了青遥的手。
「对了,穆大夫这医馆都是几时开始替人诊治啊?」
「没特定的时间,一向都是有人来求医就治,若是无人的话,就随他高兴了。」
「不过……」
魅君挣脱开他的手,动作灵活地跃上屋顶。几缕乌丝在风中飘扬,阳光照耀下,像极了闪闪发亮的金丝线。
在昨日的那一番风波里,穆竹风为了让男子知难而退,逕自道破青遥本不想再争论的医术其实相当了得,那样一席贬低自己而凸显青遥的话语,想必已经由昨日陪同男子前来的那伙人传开了。换句话说,就是应该会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求医。
唇形优美的嘴角微翘,美目坏心眼地隐含着幸灾乐祸,「果然。」
从屋顶上远远望去,很明显的有一群人正往医馆这里前进。
「公子,你恐怕有得忙了。」她在上面戏谑告知。
「这等会儿再说,妳先下来吧,待会摔着就不好了!」他在下面紧张回应,只是回应的内容却让上面的人儿抿紧了唇,小脸唰地白了几分。
「小妖没那幺柔弱。」
「我知道,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看着青遥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模样,魅君忽然领悟了一件事,这个还未在此地医治过几个人,就已出名的少年医者大概会是在这世上第二个让她气得牙痒痒的「穆竹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