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少年医者
明媚阳光从窗棂斜射进屋,床榻上的清俊少年动了动眼睫,悠悠睁眸,打了个哈欠,他掀被起身。
简单的洗漱完,他步到镜前,将如瀑青丝高高梳起,仅以一条墨蓝髮带繫着,接着穿上湖蓝色的衣袍,整理好仪容,门外恰好响起「叩叩。」两声脆响。
没问门外是何人,他立刻打开门,「魅君。」
美目一映入那抹温润笑颜,她不自觉地心头一颤,片刻,回复了心神后,原只是想将自己的失态掩盖过去,不料听来却像是刻意地调侃道:「不先问是何人在门外便开门,公子是认为自己不可能被歹人所害,还是被小妖迷住,想赶紧见到小妖呢?」
少年瞬间烧红了脸。
这实在不能怪他脸皮太薄!
他在天庭时,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第七皇子,哪有人敢对他失敬,更别提像魅君那样的「调戏」了。
看见他的反应,魅君先是愣住,接着转开话题问道:「公子今日想做什幺?」
青遥「喔。」了一声,踌躇小半会儿,才启唇:「……我能不能先问妳件事。」
「公子但问无妨。」
反正,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也不太可能提出什幺没法招架的问题。
仍不知道自己被魅君腹诽了一番的某小少爷则是闻言问道:「妳知道这儿哪有空的屋子吗?」
「空的屋子?」她内心疑惑,却始终没表现出在脸上,「公子对这客栈不满意吗?」
「啊?」他愣,几秒后,会意过来,慌忙摆手道:「不是的,这客栈很好,只是总不好在这里给人看病。」
「看病?」
她是听说过有些道士懂得医术,但大都只是会辨识和使用基本的几种药草罢了而已,替人看病之说未免也太过不妥。
大概是注意到她眼底的疑惑,青遥直接伸手,说了句「失礼了。」,魅君没来得及反应,袖子已被折起,裸露出手腕,白皙的肌肤上是一团乌紫的瘀青清楚地横着。
一阵沉默,相对无语。
好半晌,青遥先道:「那天妳跌倒时,其实我就注意到妳除了脚扭伤了以外,手好像也有受伤,只是我不确定,也不敢贸然要妳把手给我看,后来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去了趟药房,怎幺知道那里不是缺这个缺那个,就是价钱高得吓人。」他说着,从桌上拿来个玉盒子,旋开盒盖后,一股清香瀰漫,里面装着看上去有些噁心的绿色药膏,他用手指沾了些,轻轻地在她手腕的瘀青上按揉着。
魅君默不作声,也不抗拒地抽回自己的手,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最后,我自己去採了药草来弄,只是当初不知道妳是伤着什幺,所以看到什幺能用的药草我都一併採了回来。」他停住了口,又取了些药膏抹上。
擦好药,他替她重新放下袖子,温和一笑。
「那公子为何不明说?」
「……妳之前跌倒时就不喜欢我帮妳,如果我直接告诉妳要帮妳擦药,妳…不可能会答应的。」
「公子既知小妖不会答应,那这药做了不也无用?」
「我…我本来是想,替人看病时假装不小心的把药擦到妳手上的……」他越说越小声,俊俏的脸庞一脸困窘。
呆子。
魅君在心里哑然失笑,她只是怀疑他的医术是否真有如此了得,他却误以为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将一切尽数道出。
儘管心中好笑,但明面上,魅君依旧不动声色地冷着一张脸。
「那幺,既然药都擦了,公子也不需要再找间屋子给人看病了吧?」
「不,」他摇头,从桌底下提出一个木箱,「现在药草用不完,不如拿去帮别人,总比放着不用的好。」
柳眉微扬,她叹了声,「小妖正巧知道一处空屋,请公子随小妖去吧。」
青遥稍愣片刻,随即,高兴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手提起木箱,一手……习惯性地牵起了魅君柔嫩的小手,步出门外。
魅君没有拒绝他的手,不知不觉间,她已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走到大街上,青遥见到处人山人海,连忙将魅君娇小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护,温暖的大手更紧了紧,不知是怕自己会走丢,还是怕丢了眼前的人儿。
「公子,男女有别。」柳眉轻蹙,她抽开手,纤纤柔荑改成捏起青遥的衣角,低头,她缓缓说道,「这样便不会走丢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低下头,只是脸上的热度总让她觉得被青遥看见委实不妙,但到底的原因她也不明白,或许,不过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吧。
「咕…辘辘……」
魅君愣了楞,强忍笑意,肩膀一抖一颤的,至于事主青遥──那张俊俏的脸庞瞬间尴尬得不知往哪搁。
这也怪不得他,打从起了床开始,除了茶水,他还没吃半点东西,现在胃里空蕩蕩得就像是被山贼洗劫过一样惨。
「公子,那里有人卖包子,要不去买些吧。」好不容易忍住了笑,魅君说道。
「那妳呢?」他问。魅君一早便来找他,不知道是吃过东西了没有。
「小妖不──」她那一个「饿」字还未出口,她的肚子直接出卖了她,「咕…辘辘……」
沉默。
这回忍笑的人换成了青遥,好看的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显然忍得很是辛苦。
结果最后是买了两粒包子和两粒馒头。
青遥满足地吃着自己的份,嘴角愉悦地翘着,他身边的人儿则是埋头恨恨地啃着,好像这包子馒头跟她有多大的仇。
就这幺走了一小段路,旁人眼里看来,还以为是一对兄妹,只是这「妹妹」似乎相当「怕生」,头一直是低低的,不曾抬起。
「小妹妹,怎幺低着头呢?妳不知道低着头走路很容易撞到人的吗?」
听见了耳边的声音,魅君性子虽然彆扭,仍然抬起头,一张略施脂粉的秀美脸庞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妇身穿天青衣裳,身段秀丽,衣服穿在她身上更衬出一种温婉气质。
见魅君不发一语,她也不气馁,又笑问了一句:「是不是你哥哥欺负妳呀?」
闻言,美目瞪了一眼被少妇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措手不及的青遥。面对魅君像是在怪他干嘛不帮忙讲话的眼神,他只能报以讪讪一笑。
「好啦,姑娘家就该多笑笑,别闹彆扭啰!」语毕,少妇对着二人恬淡一笑,转身离去,不再打搅他们。
一马车忽然高速疾驶而过。
「啊──!」霎时,凄厉哀嚎划破长空。
少妇被狠狠撞飞,柔弱的身躯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尺远。
触目所及的是漫了一地的鲜红,鲜血染红了一袭的天青色,髮丝纠缠在本应是脸庞的地方,往下看去,方才未曾注意到的腹部微微隆起,而那刺痛双目的鲜红正从两腿间流出。
「糟了!」
青遥连忙奔了过去,抱起仅余一息尚存的少妇,朝着魅君心急如焚喊道:「快带我去离这最近的医馆!」
闻言,魅君转身,迈开步伐,往自己第一直觉想到的医馆飞奔而去。
不多时,那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推开大门,她跑在前方,而另一抹抱着少妇的湖蓝身影也跟着赶紧踏进宁谧的竹风医馆。
「穆竹风!」稚嫩的嗓扯开大喊。
四下无声,没人回应。她只好先往里面的房间走,将一张床清空,让青遥将少妇先安置好。
「你在这等等,我现在就去把穆竹风找出来。」
「来不及了!」他一把板过她,神色紧张,「魅君妳听着,我要一把小刀,记得先用火烤过,还有针线,针也得用火烤过,还要一盆乾净的热水和毛巾。」
「你要这些东西干嘛?」她蹙眉。
「救人!」丢下这句话,青遥提起他的木箱往少妇那快步走去。
反观青遥的紧张严肃,魅君美丽的脸庞只有不关己身、置身事外的淡然。
万幸的是,虽然心里并无感觉,但她还是依青遥所言,找来了所有所需之物。
「给。」
「谢谢,先放那就好。」
他头也没抬,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少妇的伤势,俊眸暗了暗,确认少妇早已不堪痛楚晕了过去,他拿起还泛着阵阵寒光的小刀,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掀开衣服,往少妇的下腹一划。
冷汗涔满少妇的额,她双眼紧闭,脸上血色尽褪。
青遥咬咬牙,手下力道重了几分,殷红的血汨汨流出,铁鏽般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鼻腔,但现在分秒必争,他无暇去管。
从木箱拿出几样器具撑开刚划开的伤口,他用一旁的热水将手洗净,接着,将手伸了进去,良久,一具浑身是血、勉强能看出是婴儿的小东西轻柔地被抓了出去,青遥小心翼翼的弄断了脐带。
婴儿的双眼被血给糊住,身体软趴趴的,最令青遥心底一沉的──婴儿没有哭!
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起毛巾擦去婴儿眼上的血,接着往臀部拍打,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呜哇啊──哇啊──」直到怀中的婴儿嚎啕大哭,已然脱险,青遥这才安下心,然后示意让魅君将婴儿抱去清洗。
魅君接过离去,青遥则是继续着手处理少妇的伤势。
他取下刚撑着伤口的器具,拿起针,谨慎快速的缝合着伤口,但就在最后一针时,他清楚感觉到──没呼吸了,那名少妇终究是熬不过去,断了气。
双手顿失气力,唇色苍白,青遥跌坐在身后的椅上,无限的自责在内心迴荡。
『七殿下毋需自责。』沉寂空气中,年迈的嗓音缓缓忽然响起。
青遥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土地爷爷,为什幺我救不了她?」沉默良久,他问。
「殿下,此女阳寿已尽,这是她的命。」土地公说道,「……殿下您应该也早看出她定会命丧今日。」
是,他确实看出来了,在婴儿离开母体那一刻,少妇的面容已是注定了死亡。
青遥坐在床边,低着头,不发一语。
见状,土地公摸摸他长及胸口的白鬚,叹了一声,消失不见。徒留才刚经历过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逝去的青遥一人懊恼悔恨。
魅君回来时,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情况。启唇,悦耳的嗓音轻声问道:「你很难过吗?」
青遥没有回答。
她也不恼,缓缓走到他跟前,本来比她高上许多的青遥因为坐着的关係,此刻几乎和她同高。
「我不明白你为什幺要为她的死难过。」她说,「你们人类真奇怪,明──」
事情只在一瞬间里发生,她被拥入他温暖的怀中,美目倏地瞪大,却怔怔地没法说话。
「…我…总是…无能为力……」
耳畔,总是温煦如阳的嗓,此刻却彷彿风一吹就散般的脆弱。
被青遥搂在怀里,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并不如他表面上看来总是那般天真乐观。
片刻后,青遥鬆开手,俊美的面容已无方才的悲伤,恢复成他一贯的温润,脸色是那般的平静而毫无波澜。
「我去看看婴儿的状况,妳先坐着吧。」
魅君默然地看着他掀起门帘,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胸口莫名的闷。
「呦,小丫头。」背后传来轻浮的招呼声。
穆竹风身穿一袭藕荷衣袍,俊俏的面容挂着笑,手中折扇微拂,颇有一派潇洒公子的风範。
「几日不见就想找死吗?」魅君柳眉扬起,冷意肆生。
「呃……我嘴快,妳别气啊!」讪笑了声,穆竹风收起折扇。
才刚走近,视线便触及了床榻上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