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许是长久不与人主动说话,他忧郁严肃的面孔上有一丝不相称的羞涩,他说:“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可以来告诉我。”

唐流只觉吃惊,随着他穿过空旷的草地,一路上,她好奇打量他,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她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除了脸上,身上竟还有无数条疤,不论是手腕、脖颈还是面颊上,隐隐地,阳光下藏不住深深浅浅的伤痕,面上那一指长的不过是最明显的一条,在它之旁,暗花般涌出百足印迹,极细的道道阴影,每一动作,便会在明媚太阳下闪出光泽。

在说了那些话后,他回复到无语,领着她去见庄主。

罗庄主却是个直性子,还是满脸的络腮胡子同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不过,他看唐流,倒也客气:“唐姑娘,庄里的生活还满意吗?”

“谢庄主关心。”唐流又一次吃惊,她不过是个受罚的罪人,怎么劳得动骠骑庄庄主的亲□□问,这个道理她想不通。

“你不要奇怪我为什么突然来问你这个。”外表粗鲁的庄主居然眼光锐利,心细如发:“长青,等会你把她带过去看看,这事不用拖,早办早了。”

唐流被他说得满头雾水,可他已回过头去,不再同她多说一句,身后,长青已打开门:“唐姑娘请随我来。”

其实,来了这些天,唐流有些了解这里的生活方式,男人的天空下,女人不过是个附属,照顾归照顾,他们也不在乎她的想法,所有的事情早已安排完全,她所要做的,只是习惯。

只好闭了嘴,跟在这个男人身后。

出乎意料,他准备了一匹马车,那种很简易的单人马车,以灰色布幔蔽日,他让唐流坐上去,自己抽鞭在手,驱着马,像是去赶集。

自始至终,长青还是沉默,早上的几句话已是他所有的表达极限,凄凉表情又笼罩上来,将他与身旁一切隔开。

走了一段路,马车停下来,长青以手叩车架:“唐姑娘,我们到了。”

唐流才欲揭开车帘,他又出言阻止:“请不要下车,那里有个打铁铺,唐姑娘只须看一眼。”

什么?打铁铺?唐流大是奇怪,回身去揭窗帘,窗外,已是人流往来热闹的城门口,寻目望去,果然有一只小小的打铁铺,炉火通红,金星四溅,一个男人胸襟大开,露出肌体光滑结实的胸膛,奋力敲击锤打不休。

眼光上移,停顿在他的脸上,唐流完全呆住,那个敞胸露怀的打铁人,竟然是平将军。

之前,她每次见他,无一不是衣冠楚楚挺秀丰华,不过一个多月,再次相遇竟已成了贩夫走卒的打扮。

唐流目瞪口呆,傻傻看着他,一手执铁锤,一手夹马掌,每一重击间挥汗如雨,情不自禁,她又要去揭车帘。

“请不要下车。”长青再一次阻挡:“相信我,唐姑娘,你们此时相见是很不明智的。”

“可是这一切怎么会这样?”唐流茫然问他:“难道也是太后怪罪了他?”

“不是。”长青摇头:“唐姑娘,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你等一等我,等会自然对你解释一切。”他跳下马车,又回头叮嘱:“请千万不要下来。”

唐流点头,眼看他穿过人流,走入铁铺。平方才看到他,显然是认得的,忙放下手中铁器,微微点头打招呼。

两个男人寒暄起来,长青似乎没有告诉他什么,因为,他并没有向唐流的马车看过来。

在不断走过的人流之间,唐流默默注视他,曾是那么傲然伟岸的少年将军,此刻却伴着炉火熊熊、锤声铿锵,虽然布衣蒙尘,也难掩他挺拔身姿,在看惯了皓首穷经,弱不禁风的读书人、风流精致,俊秀犹胜女子的贵族子弟后,平的明朗与强健犹如鹤立于鸡群,巍峨天质自然。

很快,长青就回来了,不动声色地驾起马车,慢慢赶回原路。

隔着车帘,他告诉唐流:“平将军在此打铁,是为了表示对朝廷的不满,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半个月。”

“他……。”唐流只觉喉口干涸,有一些话,问不出口。

“唐姑娘,不必太自责,平将军早已说过,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全因为姑娘的事,只是,他向来刚正不阿,又不善于巧言豪语,面对所有的不公正与苛刻,他能做的,只有这样去反抗。”

他顿了顿,有些感慨地叹:“如今像平将军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为官者正直有道,为臣者坚贞不屈,为人者品格端方,实在是凤毛麟角,难得一见的人物。”

是,这样的人是不多的,唐流眼角湿润,胸中又是一阵翻滚,“为什么方才不让我下去?”她问长青:“既然把我带出来,让我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肯让我下去向他道一声谢?究竟有什么危险隐匿在暗处,令你不能让我们相见?”

‘吁……。’长青突然止住马车,停在路旁。他的面容严肃起来。

“唐姑娘。”他认真的,一字一字的,说:“罗庄主想请你同平将军走。”

“什么?”唐流皱眉:“哪有这么简单的事,罗庄主放我走?朝廷会放得了他?”

“这你不用担心,罗庄主虽然也是有罪之人,但他神通广大,就是朝廷也要忌他三分。”

“忌是忌,想来罗庄主的本事还没有大到可以令我无故消失的地步吧。”唐流有些怀疑:“少相将我罚入骠骑庄,是为了昭示惩戒,他未必会允许我终老于山庄,罗庄主的这记人情恐怕太过轻率。”

“这是骠骑庄的事。”长青突然一挥手,拉开车帘,面对着唐流:“唐姑娘,你只说一句,肯还是不肯?”

唐流怔住,看着长青凝视的眼神,半天,才叹道:“谢谢罗庄主的美意,可是我不能因为他的一句话便和平将军入府里去了,这么不清不白的境况,绝不是我想要的。”

“女人总要有归宿的。”长青冷冷盯着她:“你可以和平将军先回府,以后慢慢商量对策。”

“哦?”唐流被他说得好笑,想了想,终于叹:“骠骑庄的人果然是不会撒谎,罗庄主、王头、长青,你们都是直脾气,不懂得说话要拐弯没角,你们只是想我离开庄子吧,何必要用平将军来做诱饵?”

她摇头接道:“我若听了罗庄主的话同平将军走了,到了他府里,算是什么身份?以往的所有话不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我说过了,将军夫人的名份我不在乎,这样不明不白的暗中跟他走了是不可能的。”

长青怔住,没想到她倔强至此,停了会,奇怪问:“平将军为你做的事难道还不能令你动心?为了他的这份心,你就不能放弃些……?”

“放弃些身份道理的顾虑?”唐流堵上去:“不错,他的确为我做了很多,对此我感激不尽,但,总不见得因此就急急地以身相许,莫非你觉得女人除了身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报答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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