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到了我们这,你要注意火烛。”王头边走边关照:“草仓就在那头,到了晚上,这里是严禁用火的,老罗表面上是个恶棍霸王,其实心地不坏,只要不做错事,丫头你是不用怕他的。”

唐流一路应着,脚下一高一低,与他在一栋小屋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间了。”王头点头:“丫头,这里虽然都是群粗人,但存坏心的是一个也没有,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既然到了这里,就先住下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商量。”

“好。”虽然头上顶着破瓦烂砖,地下踩着坑洼的泥地,唐流却很轻松,这里果然与少相府不同,没有了繁花似锦与绣帐缎彩,朗朗乾坤下,人却格外的踏实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月色下乌不溜丢的木屋与眼前这个丑陋但热心的老军头,真正的微笑起来。

这一夜睡得异常香甜,野外的草地上清风舒展,凉竦竦只寒至肌肤,自父亲死后,唐流已是走到末的路人,未想在这远离繁华的荒山中,居然能心静如水,沉睡于安然爽畅。

清晨,她走出木屋,认真打量这片土地,夜里的记忆不够清晰,早上再看,分明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春季的暖风仍未吹到这里,草茬只寸许来长,依稀透出些许嫩青芽头,不远处,几匹骏马缓缓咀嚼草根,衬着蓝天白云,长风里夹着的莺莺鸟鸣,唐流深深呼吸,喜从心底涌出。

几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其中一人右颊上有道一指长的疤痕,见了她,无不露出惊谔之色。

“丫头。”身后有人叫她,是昨晚的老军王头,他招手叫她过去,右手三指间捏着支长长的烟杆,在脚边的一块石头上敲了二记,问:“你会不会做饭?”

“不会。”唐流摇头,脸红。

“会不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不会。”

“我的天。”王头直着眼叉腰看她:“你这闺女平日在做什么?难道什么事也不会干?”

“我会洗衣服。”唐流脸色一路赤红到耳跟,顿了顿,又轻轻道:“我也可以帮你们养马。”

“笑话。”王头端起烟杆,在嘴里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停下来,吐出烟雾:“养马的活是男人的事,堂堂骠骑庄难道还要个女人来做这种事。”

“这样吧。”他摇头:“做饭的活现在归码子胡管,你去跟他好好学学,有空的时候再帮着洗些衣裳,这事我会慢慢告诉老罗,省得他发脾气……。”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又深深抽了几口烟,到底是忍不住,借着吐烟,把余话叹了出来:“什么女人!?”

唐流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心服口服,她自小丧母,父亲又溺爱,并不以平常闺秀的方式教养她,若不是在少相府的那一段日子,她恐怕是连洗衣的活也干不了。

王头终于过足了烟瘾,带着她穿过草地,来到另一头靠多石微潮的木屋处,指着大门里面:“这是专供伙食的厨房,记住,庄里所有的地方,只有这一处是可以用火的。”

“是。”唐流轻轻答。

此时,从屋里钻出来个黑胖的男人,沉甸甸打着赤膊,身上闪着油光,一眼见到唐流,照例又是一怔。

“老王头。”他奇怪:“莫不是我眼花了,这里怎么有个女人?”

“少装腔作势,难道你一早没打听过消息?”老王头用长长的烟杆作势要抽他:“我给你送徒弟来了,老罗说了,这个女人先在你这里放着,一来安静少事,二来也好帮你打个下手。”

“没问题咧。”码子胡有着如弥勒佛一般的面孔,笑起来眼弯唇翘,每一条纹路中透出可亲,他正用这种笑容对着唐流:“小姑娘跟着我不用干多大的事,洗菜切菜淘米就可以了。”又怕说得太厉害,小心地看一眼唐流:“要不只洗菜,我们人多肚大,菜的份量很足。”

这一下,不光唐流,连王头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

“臭胖子,你倒会怜香惜玉。”他哈哈地点头:“不错,小丫头跟着你很好,这样老罗就放心了。”他走过去,贴着码子胡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引得他不住点头称是。

于是,唐流在骠骑庄安定下来,同样是做工,这里的环境条件比少相府差得岂是十万八千,可这里人物朴实简单,并不倾轧相恼,她只觉身临其境,竟比少相府又胜出了几万倍。

码子胡本名胡存生,性格温和绵良,唐流跟在他身边果然待若已出,十分爱护周到,只把些轻闲干净的活儿分给她干。

一连十几天,她开始了解庄里所有的人,不过八个男人,罗庄主、看门的老王头、厨房胡存生还有在马栏里干活的大刘、麻黄、长青、疤子李,与另一个往返于城内外采物送马的沈算盘与小飞。

在庄子里,平时不大看到罗庄主、沈算盘与小飞,唐流开始与其余众人混熟,老王头说得对,这里的人并没有一个存着坏心眼,一群豪迈爽气的男人,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非常容易相处。

其中,长青是个略略不同的人。

他就是唐流第一天所见的脸上有疤的男人。

说也怪,这一群人平日极爱以绰号相称,但,大刘瘦削而短小,麻黄并没有一粒麻子,疤子李也不见一块疤痕,事实上,只有长青脸上有疤,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事。

唐流常常看到他们晚饭后踢踢踏踏地群群走向木屋,大刘特别喜欢惹码子胡,麻黄惯于同老王头绊嘴争论,疤子李认真听辩,其中,只有长青是沉默的,夕阳中,他的面目呈现出岩石般的冷峻,眉角眼梢纹丝不动,有种凄凉的感触。

偶尔,唐流从胡存生的嘴里得知,这一群庄里的人,包括罗庄主,都是带罪之身。

“那胡师傅犯了什么事呢?”唐流不解,这样一个心地纯良的善面人,怎么也会被禁闭到此地。

“我杀了人。”胡存生扭捏半天,终于吐出句话,吓了唐流一跳。

“我杀了村里的一个富贾。”他舔着厚厚的唇,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他太欺负人了,我也是错手……。”

“哦。”唐流明白过来,伸出手去,拍在他肥厚的手掌上,安慰他:“我知道,你是被逼的。”

“是呀,唐流姑娘,你不知道,有时候人是被逼的呀。”想起往事,他的大脸上又红了起来,望着远方,叹了口气,不住反复说:“我是被逼的呀。”

唐流淡淡地笑,立起来,也随看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真的,想来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一步步的路途坎坷,一切,不过是身不由已。

在骠骑庄的日子过得可算清闲,真正的与世隔绝,长天、骏马、草地、爽快人,闲来无事,唐流喜欢坐在木栏上发怔,抬头,是无尽苍穹,平视,则是平原广阔,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回忆,究竟,她曾做了什么,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某日,罗庄主派人来请她过去,这次,来找她的人,是长青。

自进入庄子后,他是最少和她说话的人,若非必要,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可是今天,他竟然迎上来问她:“唐姑娘,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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