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
甲士们收起了已经出鞘一半的兵刃,一场流血冲突被暂时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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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暂时往前拨一点。
黑压压的人潮前,姜星火孤零零地站着,双方相对而立。
嘈杂窃窃的声音再起响起,这无疑是变乱的前奏。
站在宦官们和粪车后面刚把心跳平复几许的宋礼,看着旁边皇宫的护城河,已经在思虑若待会儿力有不逮,便跳河保命了。
事实上,宋大人是真的不看好今晚的行动。
虽然国师很出乎意料地用烟花打断注意力,又用金汁阻拦了人潮,让人潮暂时平静下来,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可这种对峙终究是暂时的、失衡的。
人潮就像浇满了火油的柴禾,只需要一丝火苗,都能燃爆。
而眼下不是一丝,而是处处都冒着热气了!
而姜星火要做的事情,却是一根根地洗干净柴禾上的火油,同时避免任意一处火苗坠落到里面。
刀尖上跳舞,不过如此。
毕竟谁都清楚,阻止人群固然很难,可总有办法做到。
问题是阻止后的双方对峙和谈判,才是稍有不慎就要满盘皆崩!
便是姜星火真的滴水不漏地回答,也有极大概率发生意外事件,继而被汹涌的人潮所剎那间吞噬,只是一个呼吸的事情。
可宋礼转念一想,姜星火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真的动了刀兵,那就是千万夫所指了,变法必然夭折于襁褓中。
所以,这对于变法主导者来说,其实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渺茫所在。
“真是一腔孤勇,敢为天下先啊”
宋礼看着仿佛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一般的国师,低声喃喃道。
但同时,一个念头却不自觉地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国师,不会真的能处理好如此棘手、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吧?
“为什么要侮辱天理?”前排的一个监生大着胆子道。
“姜某何时侮辱了天理?”
姜星火的话语,顿时激起了监生们的愤怒。
有一人虚虚挥舞着拳头嚷道:“万事万物皆有天理,雨岂能没有?若非你这奸臣畏惧景大夫的血誓,如何会让《邸报》刊登‘雨岂有天理,存何哉?’”
“对!你定是惧怕了!”
那名叫楚大恒的监生,又给左右同伴示意了眼神,一名叫付兆滨的监生顿时高声道:“不能让圣人被此贼侮辱!”
姜星火微微一怔,但还是迅速地大声说道。
“有个主题确实是姜某要《邸报》刊登的。”
“内阁定稿后,也与姜某知会了一声。”
刚刚躁动起来的人们为这位国师的坦率感到有些惊讶,本来,他们都觉得姜星火会为自己辩解一番的。
“但内阁告诉姜某的,是这八个字。”
姜星火当众缓步从第一排走过,展示了解缙给他的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
——雨已有天理,存何哉?
见人群中又有带头的要鼓噪,姜星火恳切道:“刚才你们也说了,是见了印刷厂的《邸报》方才觉得义愤填膺,姜某要是说谎,伪作纸条,原版的底稿非止一份,一查便知,没有必要诓骗伱们。”
这时候躲在人群里的郭琎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诸位,事情已经清楚,莫要被裹挟了,出监或许法不责众,可夜间闯宫是杀头的大罪啊!”
那位王教授也跟着说道:“洪武二十七年,赵麟的下场你们都忘了吗?”
此言一出,刚刚热血上头拥簇至此的监生们,顿时冷静了下来。
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南直隶的士绅家庭出身,平日里仗着父辈传承荫蔽,无论做什么事,总能占到几分优待,所以难免做出这种一腔热血便要集体叩阙的事,可若真让他们去断送大好前程,那就是两回事了。
一瞬间,监生们左右顾盼,目光再次聚集起来的时候,却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激动。
姜星火见如同热水沸腾的人群被逐渐降下了温度,当机立断道。
“生员们!”
“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心中一腔热血,姜某跟你们年龄相仿,能理解!”
“你们想辩说分明,是为大明好,姜某想变法维新,也是为大明好。”
“你们如初升之日,未来必将光芒万丈,你我所为,皆为国朝、百姓,便非是同路之人,也该有几分慰藉。”
“姜某以这国师之职向你们保证,今日误会,不管是生员还是官员,朝廷不会追究任何一人,你们且在国子监各级官员的带领下,安心回国子监便是。”
公正地说,姜星火的这一席话,语气自信,言辞诚恳,对国子监的生员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如果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国师没说谎他也似乎确实犯不着说谎,那么今晚发生的一切,应该就是《邸报》在印刷过程中,因为一字之差,造成的误会。
群情激奋的时候固然想不到这些,可如今冷静下来,却晓得,不管是擅自离开监区、聚众闹事、夜间闯宫,一件件可都是大罪!
毕竟,国子监的规矩,确实森严,朱元璋规定了国子监生员平日里不许随意言语、不许请假、不许说伙食不好吃等五十六条起步流放的监规
而按照洪武朝无事时每年尚且有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充军流放处罚概率来看,一旦从严从重,这些生员判个流放烟瘴之地都是轻的,大概率是要被统统枭首!
而且,这位明显是皇帝宠臣国师,竟然拿自己的位置来给他们担保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这让这些国子监生员除了安心,还有些隐隐地意外和感激。
这便是刚才朱高燧看到的那一幕了。
而太平街右侧河边的宋礼,此时也抱着树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这般难以处置的弥天大祸,竟然被国师应付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话,冷静下来的人群,应该重新恢复秩序,在国子监各级官员的带领下,回到国子监了。
然而就在这时,躲藏在人群里的那个名叫楚大恒的监生,却指着郭琎出声道。
“诸位!不要被奸臣所蒙蔽!此人是锦衣卫的密探!他们是一伙的,潜伏在我们里面,就是要把我们先糊弄过去!”
“今日不能面圣,等到明日,便是此贼秋后算帐,屠刀落下的时候了!”
此时,他的同伴付兆滨、宗超逸也一同鼓噪了起来。
“不错!大奸似忠,诸位且擦亮眼睛,莫要被其人伪善给骗了!”
“我们要面圣!我们要叩阙见陛下!”
迟疑的人群,又开始有了躁动的迹象。
郭琎张口还欲辩驳,但柴车却拉住了他,此时既然已经被认定为锦衣卫密探,他们又确实说不清楚,那便是越做越错,不能再给姜先生添麻烦了。
如山般的压力,瞬间来到了姜星火的身上。
这真是如泰山将崩一般,面前的人们,仿佛变成了想要吞噬他血肉的一群恶灵,不善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
宫阙巍峨,朱红的城墙之上,此时也有目光在注视着不算遥远的太平街上。
皇帝和皇后,以及诸公侯伯勋贵,还有一些有资格登城的宗室女子、命妇,正在紧张地看着太平街上发生的大规模对峙。
在他们的视野里,太平街转角处密密麻麻的军队,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一旦发生意外,便是不可挽回的惨剧了。
然而,姜星火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般,不知道说了什么,仿佛一直处于沸腾临界点的人群,再次被安抚了下来。
画面转到姜星火这里。
看着监生们,姜星火一字一顿地说道。
“格物致知,可求天理,若能答姜某之问,姜某不会阻拦你们,反而对带你们去见陛下。”
“否则,后面的甲士,可不会让你们去叩阙!”
当千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国子监监生们一开始鼎沸的气势被强行降温了两次后,不少人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军队,畏惧的心理开始占到了上风。
幽微的月光下,冰冷的刀刃与枪锋反射着骇人的寒芒。
让他们再次回忆起了洪武时代被朱元璋支配的恐惧。
像是今晚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洪武朝的,也就是建文帝登基这几年优待士绅,真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以至于国子监的各项监规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大部分严苛规定都形同虚设,以至于把他们养的有点飘了。
如今有些人冷静下来,方才想到,若是没有国师的苦苦阻拦,恐怕他们这些人贸然冲到皇城去,不仅没有叩阙、哭阙的机会,反而会项上人头纷纷落地。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国师此举,肯定不是无条件地庇护他们,而是为了变法的顺利进行。
毕竟,这些人,其实都是官员的预备梯队,而又恰恰不是官员,无论是思维还是利益,都可以改造换句话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其实才是变法施行的主力,也是国师可以争取的重要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姜星火始终不肯动刀兵的原因。
只要下了命令,这些精锐甲士,拿着得到的命令就不会收手的,而一动刀子,舆论、人心,就都废了。
变法本来就难,这些国子监监生也不是不可以争取,只要有一丝转圜的可能,他都不会这么做。
不过这是聪明人的想法,此时大多数人,还是被裹挟着懵懵懂懂,既对前路的甲士感到畏惧,又觉得被轻易劝退有些虎头蛇尾。
不是没人觉得国师会把他们带跑偏,但有一个问题,却是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
那就是,这位国师凭什么觉得他一个人的问题,能难住数以千计的这些大明最高学府的学子们?而且这个问题,绝不能是与今晚的事情毫无相关亦或是无关紧要的。
国师阻止他们叩阙的前提,似乎根本就不成立。
见人群趋于沉寂,姜星火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诸位口口声声说我是奸臣,认为变法是如那般王安石致使北宋衰亡的举措,所以要才要叩阙见陛下,请诛杀我,请停止变法,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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