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国一言不发的跟着林医生进了房间,边上的桌上,一个木盒子十分显眼,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只有这个断肢值得林医生特殊对待。
“断肢其实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水里泡太久,再加上受到过啃食,都严重变形了,为了取戒指,我用刀切开了一个部位,取出戒指以后做了缝合。”林医生说,“其实我不太建议你打开看。”
断肢是被啃食的,断骨处能看得出来,咬断的牙齿十分锋利。
指关节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型鱼啃食的痕迹,用血肉模糊来形容并不为过。
戒指当时都被烂肉包着了,所以为了取戒指林医生花了不少心思。
出于尊重,林医生取出戒指以后尽力做了缝合,也尽力拿这个断肢去和别的残肢体匹配,但没有匹配得上的。
也就是说,梁队长的爱人留给他的只有这一枚戒指和这一截断肢。
何其残忍,又让人十分不忍。
梁振国还是打开看了一眼,但如林医生所言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断肢连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能看出什么来呢?
梁振国把盒子合上,“这个继续留在你这里,虽然我拿不出证据证明,但是我认为,这断肢绝对不属于我爱人,我会继续找她。”
说完梁振国转身离去,径直去了办公楼。
办公室里的程团在接电话,看到梁振国进来,指了指椅子让他坐着等一下。
约莫两分钟左右程团挂了电话,道,“你来的正好。”
但梁振国和程团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他道,“老程,你给我安排一条船和几个人,我要从小岗村到沉船的地方走一遍,我不信我媳妇儿就这么没了,她这人特聪明,肯定还在哪等着我去接她。”
程团呆滞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
“梁振国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现实,但现实仍旧是现实,不说你爱人,就拿我和你打比方,在那样的情况,船沉了,你觉得,就算是我或者你,我们谁有能力在那种情况下逃掉?高捷不聪明吗?高捷都死在海里了。”
?
功不可没
?
程团是替梁振国这个老朋友难过的,可事实上是,那条船上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梁振国你要知道船之所以会沉是因为遇上了台风,那么大的台风掀起的海浪直接把船打翻了,船里的人都来不及做防护措施。”
程团道,“高家急于出逃,怕拖延的时间久了被发现,他们也轻视了那天晚上的风,没料到会有台风,所以一船的人都交代在那片海里了。”
看着梁振国魔怔了似的,程团恨不得把人摇醒让他面对现实。
那么大的船都沉了,都已经沉了快有半个月了,至今为止,未发现一人生还。
程团问,“你爱人会游泳吗?我若是没记错,你爱人连游泳都不会,高家那些人尚且活不下来,穿上的船员天天和海打交道尚且活不下来,你让你爱人长翅膀飞天上去吗?”
苏舒不会游泳,意识到这个问题,梁振国身躯一震。
怪他。
都怪他。
苏舒之前和他说过的,让他有空了教她游泳。
都怪他一心顾着工作,却不能分出一点时间给她。
如果之前他教会她游泳,她生还的概率就能再大一些。
想到这,梁振国又猛地摇摇头将脑子里这些悲观的想法甩掉。
“就算我媳妇儿不会游泳又怎么样?指不定她就没在那条穿上呢?指不定她运气好,抱着木板在海上飘呢?”梁振国道。
“抱着木板在台风天的海上飘半个月?梁振国你脑子被狗吃了?”程团反问着。
见梁振国瞪他,程团捏了捏眉心,又道,“梁振国你知道的,这段时间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们这边也花了很大的人力和财力,为了案子,我可以豁出去的申请,可以写报告。”
“现在林医生那边给出的结论就是你爱人已经遇害了,这个消息也已经往上汇报了,因为你一个人的坚持,要再给你安排船和人,陪着你瞎胡闹一样的漫无目的去找人,你来告诉我,我得怎么替你打这个申请?”
“就凭那一截谁他妈都认不出来的断肢就告诉我,我媳妇儿没了,你让我怎么信?活生生的人,我走之前还活蹦乱跳还说会想我的人,和我说就剩下那点她妈来了都认不出来的断肢,就让我别找了。”
梁振国低吼着,”那是我媳妇儿,活要见人,就就算是死,我也要见她完完整整的尸体!哪怕她被鱼啃了,我也绝不让她还有一块肉在海里飘着!”
说到这梁振国直接把程团的工作簿抽出来摔在他桌上,“你写!你就写是我媳妇儿误打误撞才让我们注意到废品站的异常,能找到陈大德和廖大潘,我媳妇儿功不可没!”
“你再写,市药厂的合作,是我媳妇儿抛下家里男人和孩子不顾,一个人留在市里,没日没夜的帮林国河他们翻译找资料找关系,市药厂能保下来,我媳妇儿功不可没!”
“我们能及时收到廖大潘那边的进展,能实时监控廖大潘等人,也是我媳妇儿找人求来的监听设备,我媳妇儿功不可没!”
“我媳妇儿虽然不像我一样去一线拼,但这个案子,她的功劳甚至比我都更大!”
“为了这样一个尽她所能为这个案子奉献力量的人,如今她下落不明,派一艘船和几个人怎么了?就算是派十艘船都对得起她对这个案子的贡献!才对得起她对国家的贡献!”
“程团,你就照着我说的写!再写,白云县机械厂的维修手册也是靠着我媳妇儿熬夜带病翻译出来,才让机械厂那一批设备正常运行,保住了我们各方的颜面!我倒是要看看,谁能把这个申请给我打回来!”
“如果有人敢把这个申请打回来,那我梁振国不要船不要人,我自己跳进海里去找人!”
程团忽然就沉默了。
因为梁振国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从反驳。
梁振国的爱人固然不曾和他一样上阵杀敌攒下军功,可他不能否认,那位女同志对这个国家的贡献,甚至与他无差。
“我写!”程团拿起笔,“谁要是敢把这个申请打回来,老子和他拼了!”
程团再不劝梁振国接受现实,也不说那位女同志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了。
就算梁振国说的,哪怕那位女同志真的死了,也决不能让的骨和肉有一点留在大海飘摇,拼都得给她拼完整然后入土为安。
比胡余生和三个孩子先到农场的是苏舒遇害的消息。
电话是先打到梁振国单位办公室告知了褚国平,褚国平恍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又找人把这个消息送回小河街告诉了吴香兰。
听到苏舒在海上遇害的消息,吴香兰受不住刺激直接昏了过去。
匆匆赶来的林素红和游秀梅哭到站不稳。
王婶子站在一边也不停的抹眼泪,嘴里念叨着,“苏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梁晓月和梁晓年刚到小河街街口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两姐弟对视了一眼,掉头就回了招待所。
两姐弟为了等到梁振国和苏舒回来,为了换一份合心意的工作,愣是等了这么久,还打电话回家让母亲汇过钱给他们用。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就等到了苏舒遇害的消息。
“姐,那我们还等啥?真是倒霉透了,白瞎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以为她多好命呢,没想到是一个倒霉蛋。”梁晓年一脸不甘,“白花了我们这么多钱,怎么偏偏这种倒霉事摊到她身上去。”
“等下就去火车站买车票回家,她都死了,没了她,她娘家人也不可能继续提拔梁振国,她也没有和梁振国有亲生的孩子,梁振国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梁晓月就没看得起梁振国过,也不太看得起农场。
这里没有他们能指望得上的人了梁晓月和梁晓年东西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火车站。
胡余生和三个孩子回到农场已经是消息传回来的第二天下午了。
未曾听到风声的三个孩子下了公交车还蹦蹦跳跳的,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胡余生手里提着的东西,里面都是他们买给妈妈的东西。
赶往农场
一行人刚到小河街,梁志超就被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叫住了。
“梁志超,我听我奶奶说你妈妈死了,你爸爸要不了多久就会给你娶新后妈了,你新后妈肯定不如苏老师这个妈妈好,我奶奶说,天底下很少有苏老师这样好的妈妈。”
“我奶奶还说,一一可能要被送走了,一一,那你以后不能住在小河街了吗?那以后我们就不能一起玩了?你要去哪里,会很远吗?不远的话,我以后去找你玩。”
“因为一一不是梁叔叔的孩子,苏老师死了,梁叔叔再娶妻子,一一就不能留在小河街了,可是一一这么好,梁叔叔再娶的妻子为什么会不喜欢一一?”
孩子们没有恶意,只是听了几耳朵大人的谈话,思维发散,就有了很多很多的疑问。
上一秒还手拉着手在一边唱一边往家蹦的三个孩子,下一秒三张笑脸迅速一皱。
“你不要乱说话!不许你们诅咒我妈妈!”梁志超暴跳如雷,“我妈妈好着呢!她没死!我爸爸去接她了!”
“我妈妈没死,她不要睡棺材!我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梁志强朝着人吼着。
“姐夫去接姐姐啦,姐姐很快就回来了,我不走哇~我在家里等姐姐和姐夫回来的呀~”一一好脾气的解释着。
孩子们不懂,一听就放心了。
“太好了,苏老师没死。”树下的孩子们转头和那边在聊天的大人们喊着。
大人们也没想到孩子们会把他们聊天的话喊出来,还说给了梁家三个孩子听,梁主任的秘书还在边上一起听着,他们也十分尴尬。
看梁家三个孩子那样他们就知道,梁家的事那几个孩子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也没敢再说什么。
回到梁家,三个孩子看到眼睛红肿的吴香兰就朝着她扑了过去。
“姑姑,你不要哭,我们都回来了~”梁志超扯着吴香兰的手臂安慰着,“除了弟弟吃了些苦,我和一一都好好的~你不要心疼我们哦~”
“你们好好的就好,这些天把姑姑吓死了。”吴香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伸手抱了抱三个孩子。
“你们先回房间休息。”胡余生给吴香兰使了个眼色。
等孩子们提着东西喊着我们终于回家啦,然后开开心心争先恐后跑上楼,吴香兰才问胡余生。
“我嫂子的事孩子们是不是还不知道?”
胡余生摇摇头,“不知道,还没让孩子们知道,孩子们都还想着梁哥把嫂子接回来。”
吴香兰眼泪又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通知嫂子娘家那边了吗?”胡余生叹了口气问着,
“梁哥还坚持继续出海找嫂子,卫团他们说梁哥接受不了现实,程团他们都陪着梁哥疯,想着哪怕把嫂子剩下的遗骨找回来也好,不能让嫂子的遗骨在海里泡着。”
“白云县已经通知了,嫂子的母亲和曹康家同志一起往农场赶了,也通知了在京市的周学军,他会先到吴家村接上我家里人然后一起回来。”
苏舒于遇害的消息也送到了吴家村,吴姥姥几人一听便说要来农场照应,也要送苏舒最后一程。
整个吴家,除了孩子还太小的吴满仓黄小琴一家三口没法来,其余的都买了来农场的火车票。
胡余生先是点点头,而后才又说,“梁哥可能还要过几天才会回来,我留在农场,有任何事你都可以来找我,包括嫂子后事的安排,需要什么,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去处理。”
“至于孩子,能瞒多久瞒多久,几个孩子这次都吃了不少苦,梁志强还受了不少伤,这几天你多陪陪孩子,特别是梁志强,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