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到来,只让宣帝不经意地抬了抬眼,随即撇开视线,依旧倚在榻上捧着竹简在读。
他沉默着,我也沉默着。
我在心里权衡,到底该选哪一种开场白,才最为妥贴恰当。
却是汉宣帝首先打破沉默,还是没有抬头看我,只口中淡淡地道:“崔怀说你有事求见于朕,却为何见到了朕,却成了哑巴?子服不是一向口齿伶俐得很么?”
我药一药牙,决定放手一搏,挑了最唐突最冒险的方案。
“陛下,不是子服突然地口舌笨拙,而是子服有话不敢说出口。子服若是说了,陛下恐怕会雷霆大怒,甚而一怒之下杀了子服。”
好一个汉宣帝,他居然沉得住气,握住竹简的右手仅仅略微僵了一僵,跟着便松弛下来。
“既然你知道会激怒朕,那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朕不想杀你,但不代表朕不会杀你。也许你有恃无恐,以为凭着‘廉系汉室’这四个字朕便奈何不了你。廉子服,朕不杀你,但不代表你就一定不会死。任何人,都不能一再地忤逆朕,包括你,廉子服!”
汉宣帝突兀地放下竹简,从榻上坐起,直视着我。
什么情况?我还没出招,他怎么就生气了?
暗自掂量着这番话,掂量不出其中的分量。他这是在虚言恫吓,还是另有所指?
索性丢块石头试试水深“陛下这是从何说起?子服怎敢忤逆陛下?”
“从何说起?”汉宣帝笑了起来,笑得毫无笑意。
“便从你为司马洛唱的那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说起,便从你和安阳王那一步三回头的茉莉歌说起。廉子服,你还当你自己是朕的良人么?你是要让全皇宫的人,都来看朕的笑话么?”
想不到我给刘平康送行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汉宣帝的耳朵里。蓦地记起汉宣帝那wan的一句话“子服,你答应朕,以后不许在人前显露歌艺,只准你唱给朕听,你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
他是在气我违背了他的命令,司马洛那支月满西楼他还可以勉强吃个哑巴亏,而刘平康这首茉莉花却是令他再也不能容忍。
这算是在吃醋吗?难道那天夜里,他的种种表现,并不仅仅是为了引刘平康入局,他真的爱上我了?比我所能想象到的,更加爱我?
也许我早就应该相信,却直到此刻仍是固执地不肯相信,一时之间忘了回避和遮掩,径直怀疑地望着宣帝,望得他灭了怒气,继而有些无所适从。
“你,你为何要这样看朕?”
我如梦初醒,想垂下目光,但再一想,却改变了主意。我依然直直地注视着他。
“陛下,这怎么能是子服的错呢?这一切,不是陛下的精心安排么?陛下利用了子服,令安阳王自动请辞,如此一来,既除去了陛下的后顾之忧,又不会让大司马霍光起疑,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我考虑过了,与其旁敲侧击隔靴搔痒,倒不如一针见血直插要害。我要让汉宣帝明白,他的这个局一点都不精妙,根本就是破绽百出,我能看穿他的用心,假以时日,他也一样瞒不过霍光。
啪哒,竹简自宣帝膝头滑落,掉在地上。他却一点也没察觉。这是我第二次在他脸上见到了骇然和恐惧的表情,第一次他是在恐惧灾星,而这一回他恐惧的对象是我。
我再下猛药“陛下,子服此次前来,便是想劝陛下罢手,趁着一切尚可挽救,极早放弃行刺霍光的计划。”
汉宣帝到底不是张傛华,即便全盘皆输,他依旧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稳住阵脚,不肯轻易地被我牵着鼻子走。
首先,迟疑。“你,全知道了?”然后,肯定。“是司马洛告诉了你。”
我反问:“凭陛下对司马大人的了解,他会把此等机密随便告知子服么?司马大人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还能把此事告知子服么?”
汉宣帝不再开口,眼神闪烁着,一再地变幻,说明他正在快速地思考分析。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他的想法成形之前,尽可能地将他的思路引到我的轨道上来。
“陛下不是曾经夸赞子服聪明过人、心细如尘?或许陛下是谬赞了子服,但子服总算还有些小聪明,而且陛下此次布的局,远不如上回巧妙,所以要解这个局,还难不倒子服。”
我停下,等待汉宣帝的反应。
许久,汉宣帝才反应了过来。由他的回答便知,宣帝刘病已绝对是个非同一般的角色。他在笑,真真正正的笑,满脸兴味。
“哦?如此朕倒要听听看,子服是如何解开此局?这布局中究竟有何疏漏?莫非子服觉得此局毫无胜算么?”
我说:“陛下或许会赢了此局,但却未必会赢尽天下。而赢尽天下,也未必只有这一步棋可以走。”
给读者的话:
第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