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看银行卡,这张银行卡是之前他们给林清晏的,是陆凌云带林清晏去办的卡,因为那个时候陆长昀还在上课,而陆凌云已经成年了,可以办一张卡而不麻烦。
回来的时候林清晏很珍重地把银行卡放进自己那个有点破的钱包,陆长昀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卡,要了卡号给他转了第一笔钱。
后来林清晏的生活费都是他们兄弟俩打进去的,不过陆长昀老是忘,总是陆凌云打进去了陆长昀又转给他,莫名其妙的,他不喜欢林清晏收陆凌云的钱。
后来他知道是自己的占有欲很强,也是自己有点感觉到林清晏当时已经对陆凌云有过度的暧昧。
等他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偏偏陆凌云死了,他放任着自己陷下去,哪怕他清楚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但最终一切还是回到了正轨。
他深呼吸了一下,展开了那张纸。
他没猜错,这就是写给他的信,信的抬头是林清晏惯用的字迹,写着“给陆长昀。”
他已经不是非常想往下看了,但是人总是有点过分的好奇心,他往下看了一眼,就两句话,简短的,是林清晏固有的疏离。
“以前你给我打的生活费都在这里了,谢谢哥,我会回来看你的,但我不想欠你。”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他攥着纸,头一次生出一刀两断,再不相见的感觉。近十年的感情,不过是一张白纸,一张卡,寥寥数语,轻易断掉。
他好难过,胸腔钻心的疼,好像有荆棘缠绕于上,慢慢收紧,而十年来的一点一滴都像撒上去的盐,带来窒息的错觉。
难过到一定程度哭都哭不出来,陆长昀靠着柜子慢慢滑坐下去,脸上一片空白。
没有人会喜欢他,他朋友很少,连现在一个可以联系的人都没有,父母不管他,没有感情没有关心,而是冷漠地去数落好好的公司被你糟践了,喜欢的人喜欢他优秀的哥哥,他是无人需要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的流浪狗,湿漉漉脏兮兮的流浪狗,摇尾乞怜着不属于自己的爱。
难过汹涌的像潮水,冲刷干净所有的积极面,他把头埋进手臂里,觉得自己活着真的是糟糕透了。
他不想这样,他想约个人,在午夜的酒吧里喝到醉,不去想这些自己想不懂的东西,午夜的酒吧是孤独与热闹调和的微妙的饮料,一群人的热闹,自顾自的孤独。
但这也能让他好受一点。
他打给了聂承秋,对面响起了他清冷的声音,问,“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给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莫名让他有落泪的冲动。
他刚刚想开口,对面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承秋,晚饭打包回来了,你过来吃。”
“等一下,我在接电话。”聂承秋的声音模糊了一阵又重新清晰了,他再问了一次,“怎么了?”
陆长昀把想说的话打包咽了下去,勉强撑起一个笑容——他根本没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没什么事。”
对面静了一会,“有事跟我说,没关系的。”
陆长昀忽然意识到聂承秋已经谈了很久恋爱了,他的家里有一个人陪着他,等他去吃夜宵,陆长昀不可以那么自私。
“没什么,我挂了。”
他翻了翻通讯录,很难过的发现自己没有可以打过去聊点什么的朋友了,通讯录里躺的都是客户的电话,他好失败。
程琛这个时候刚刚要下班,他有一些材料要整理,就留到了比较晚,他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仔细挂好,又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才走,天已经黑透了。
他走出去的时候前台的女孩子叫住了他,“程医生,有人找你。”
他一转头便看见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的陆长昀,眼尾红着,失魂落魄的。
他惊了一下,走过去蹲下来看他,温柔地询问,“怎么了?”
他看见陆长昀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才开口,他说的很慢,“我…本来想过去找你,但是你的预约已经排满了,我就在这边等……”
他自顾自地要说下去,程琛温和地打断,“这个没事的,我是问,你怎么了,难过吗?”
陆长昀喉结滚了滚,眼神终于放在了程琛身上,他的眼睛过分黑了,一点光都透不进,他看着程琛,很轻地问他,“程医生,我好难过,能陪我去喝酒吗?”
“我知道这是你的下班时间……但是我……你要是没空就算了……”
他说着愈发小声,好像他也知道这是个过分逾矩的要求,程琛站起来,好像一个拒绝的信号。
但是他听见男人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好啊。”
没有多问,没有多余的话,陆长昀很感激这种沉默,让他不至于把伤口血淋淋地再撕一遍。
程琛没有让陆长昀开车,开了自己的牧马人上了路,陆长昀的眼睛空荡荡的,很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程琛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还维持着上车的时候的姿势,连头都没有动一下。
好像一个骤然失去生气的人偶,程琛有点不合时宜的想到。
他不用问,左右又是林清晏的事,从陆长昀捡回林清晏开始,他的情绪就会轻松被林清晏牵动。
怎么说呢,有点嫉妒。
酒吧很快就到了,陆长昀下车的时候仰头看着酒吧上面的牌子,dee,熟悉的名字,刺的他眼睛生疼。
“这家酒吧这么多年了还没关门吗?”陆长昀喃喃地问。
程琛没有听清,以为他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去这个酒吧,温声回答:“这个酒吧是附近最久的gay吧了,酒也比较好。”
陆长昀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的贴心,但是他看着招牌,好像时间挽成了一个环,兜兜转转,回到原地,什么都不剩下的样子。
他低下头,所幸酒吧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暗,遮得住所有的难过与落寞。
酒吧有最低消费,程琛很干脆地点了两瓶高价的酒,凑够了低消,在他询问服务员的时候陆长昀就很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服务员开了酒,他拿过一瓶,沉默地喝。
程琛也点了两个果盘,他知道陆长昀应该没吃饭,便哄着陆长昀吃了一点东西才继续喝,陆长昀沉默地吃了他递过来的一点东西又开始喝,胃里开始烧,酒气反上来的感觉几乎让他作呕。
他一直都不喜欢喝酒,但是他喜欢酒气升腾起来冲到脑子里,晕晕乎乎,忘掉一切,只有酒精,无限量的酒精。
程琛看着他一瓶瓶地喝,喝到最后酒气熏红了他的狭长眼尾,喝了两瓶之后他开始有点难受的反上去的感觉,他弓下身子缓了一下,喝着喝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好难过。
有人伸过手来,轻轻擦掉他的眼泪。他觉得好奇怪,眼泪越擦越多,那双手上的温度好像是他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伏在酒吧的桌子上哭到失声,酒吧喧嚣,盖的住放肆的宣泄。
哭了似乎就会引起连锁反应,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好像把大脑的所有东西一起挤压,头裂开一般的疼,酒气一股脑冲上来,他又难受又想吐,酒桌旁边有垃圾桶,他吐不出来,一直在干呕,他这样好狼狈。
他难受地发抖,内心越发厌恶自己。
但是有人一直陪着他,他的身边始终有一个热源,提醒他他还活着。
最后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他听见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他腰间,他有点难受地动了动,忽然身体一轻,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意外的不讨厌这个怀抱,很温驯地靠过去,被人一路抱到车上。
他听见男人在打电话,他在叫代驾,报他们两个人的地址,代驾来的很快,陆长昀躺在后座很不舒服,身边忽然陷下去,有人坐了进来。
他听见男人温声问他,问他家在哪儿。他听见了,但是身体锈住了,不受他的控制。
过了一会儿,男人没有等到回答,但是他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车子转弯和刹车的时候两个人因为惯性会靠的更紧,陆长昀迷迷糊糊地想,好暖和。
温暖的体温透过衣物传到皮肤,靠在程琛身上好像颠簸都少了一点,他浅浅挣扎了一下,就放纵着自己坠进梦乡。
一夜安睡。
醒来的时候阳光先一步打在眼睛上,在视网膜打下一层温暖的红色,陆长昀难受地拿手挡了挡,身边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嗓音,“你醒了?”
陆长昀很模糊地应了一声,翻身想继续睡来着,但是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他家,枕头里有一股淡淡的乌木沉香的味道,陆长昀迷迷糊糊地想到,这是他之前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他挣扎着坐起来,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人家都叫了,不起来好像不好。
他听见男人温和地说,“一会儿去洗漱,一次性的牙刷和毛巾都放着洗手台上,洗漱完了过来吃早饭。”
陆长昀迷迷糊糊地点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程琛看着他无奈又纵容地笑了,转身去准备早餐。
蛋黄和蛋清很轻盈地滑进碗里,拉出透明的丝。程琛娴熟地打蛋,金黄色的蛋液倒进锅里,摊成圆形的漂亮形状。
程琛想,陆长昀以前最喜欢吃煎蛋三明治了。
那时的自己还和他坐在同一辆车上,看他慢慢咬着三明治,他喜欢一层一层地吃,吃到鸡蛋层时会吃的格外快。
那个时候他的早饭早就吃完了,他喜欢撑着手臂,从车窗的倒影中看他,小心翼翼又光明正大。
陆长昀洗漱完了之后溜达进了厨房,看着程琛弄,程琛把切坏的吐司放进自己的盘子里,抬头对他笑了笑。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早上的阳光会撒进他们的房子,他会准备早餐,看着自己的爱人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然后一起吃饭。
想想都是轻松又美好的样子。
但现在想这个好像太早,程琛看着一脸不好意思的陆长昀娴熟地挂上温和的笑容,“起来了啦,等一会好吗?早饭马上就好。”
他还是那么温柔,陆长昀愈发不好意思,小声说:“麻烦你了。”
程琛依旧是温和而包容的,“没关系,坐下去吧,好好吃饭。”
他笑得好温和:“我还要感谢你陪我吃饭,不然我总是一个人。”
西式三明治本来应该配热牛奶最为合适,但是桌子上却放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陆长昀拿过刀叉把三明治切成小块,放进嘴里慢慢的嚼。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三明治这种东西谁来做都一样,但是陆长昀记得他只有一次跟程琛提过自己乳糖不耐受,而桌上的早餐此刻正体贴的摆着豆浆,他拿过来喝了一口,加了一点点糖,他讨厌喝过分甜腻的东西,饮料都有些受不了,但偏偏喝豆浆一定要加糖,而此刻他所有的挑拣与脾气都被人无声的包容着。
温热的液体一路顺着食道淌下,安抚了纠结的胃,陆长昀安静地喝着,看着对面的人小口咬着三明治,觉得这样的时光当真不错,他不是患者,程琛不是医生,他们只是相对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
很干净的,没有多余的修饰词的,人。
吃完程琛开车送陆长昀,陆长昀忽然想起来什么,皱着眉头说,“完蛋,我的车还在医院那边。”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再晚一点他就迟到了,虽然老板迟到没事,但他们公司一直管的蛮严的,他带头破规矩也不好。
程琛开着车,等过了一个红绿灯才开了口,“没关系,你钥匙给我,我最近排的不满,到时候中午我给你开到你公司可以吗?”
依旧是询问的语气,陆长昀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夸到,“程医生,你人真好。”
程琛笑了,陆长昀看着他唇角上扬,无端地心情也好了一点点,鬼使神差地说,“程医生,我中午请你吃饭吧,太不好意思了。”
程琛稳稳的停在他的公司前面,转头对他温和地笑。
“我的荣幸。”
陆长昀把车钥匙拍在座位上,同样笑得灿烂,“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