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放聪明点,不要让我胜得太轻易了。”
陈郡郡城之外。
谢渊和谢灵韵并辔而行,很快便来到了这座北地大城的门前。陈郡在整个大离北地也算得富庶,因为千年世家谢家的发祥地就在此处,而谢氏一族的庞大族地就在郡城旁边,故而这座城池及其周边自然一直都是人口繁盛、商品流通之地,富饶繁华,不下江南重镇。
谢渊看了看那高耸宏伟的城墙和门楼,然后就和谢灵韵放缰缓马,入了陈郡之中。
放眼望去,这座郡城街道宽阔、笔直向前,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沿街商贩络绎不绝,光论人口和商贸,似乎丝毫不比金陵稍弱。
不过这里的建筑风格与金陵有些不同,房屋方方正正,墙体厚重,想来是为了抵御北方的严寒,不如金陵的精致灵巧。整座城市给人一种肃穆恢弘的感觉,与金陵等江南大城的锦绣灵气有所差别。
云州府也是这般感觉,不过云州府不如这里繁华广袤,毕竟云州离中原太远,旁边也没谢家这样的大世家。
谢渊默默品鉴,耳边听着谢灵韵叽叽喳喳的介绍:
“这家的糕点特别好吃,桂糕、金银饼是双绝,但别人说绿豆糕也好,我却不太喜欢,甜的粘牙。
“这家酒楼的乳鸽不同凡响,据说师傅是从岭南拜师而来,既有那边正宗的油香,又有本地的咸辣,两相结合,风味更上一层,可称绝品。
“这家的杂烩面绝了,虽然只是小食,但许多族人都爱吃。我也来吃过,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谢渊听得津津有味,感觉这里好吃的还不少,心想若是司徒琴来了,肯定很开心。
不过司徒琴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陈郡……也不知道信件走到哪了,她收到没有。
谢渊听着谢灵韵一直介绍,里面也藏着她的许多回忆,不由点点头:
“看来你还挺爱往城里跑。”
“那是,家里虽然大,待久了还是无聊。”
谢灵韵摇摇头,甩起身后的辫子。
谢渊若有所思:
“但这些茶楼酒肆的,不该都是谢家的产业?”
“倒也不全是。有些是有些不是,但那条街的铺子倒基本都是族里的。”
谢灵韵努了努小嘴,示意那边横着的主干道:
“长安街上十之有九皆是属于族里的铺面,平安街上只有一小半。以前我也问过,大概是族里觉得全都买下来不好,一直便是这样的格局。”
谢渊沉吟一下:
“但就算是剩下的,恐怕绕两道弯也该算到谢家的身上。”
“应该吧,毕竟整个陈郡都是仰我族鼻息,这里诸多产业,基本也是为了族地而存。”
谢灵韵理所当然道:
“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什么吧。”
谢渊没有多说,时代不同,背景不同,认知不同,他没必要和小丫头聊些有的没的。脱离了具体背景,他的看法也不见得就对。
“族里产业大,怎么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真奇怪。”
谢灵韵撇撇嘴。
谢渊岔开话题:
“玉佛寺还有多远?”
“就在城西,咱们沿着这平安街,一出西城门就能看到了。”
谢渊和谢灵韵继续往西行去,刚出门果然便见佛寺。
不是因为玉佛寺多近,而是因为其占地广大。
特别是那应是大雄宝殿的殿堂,比一般的佛寺都高不少,显然里面就是声名在外的大玉佛。
谢渊看着那高度,莫名想起了浮屠塔里上面几层顶天立地的塑像,不由神色一肃。
这玩意儿可别会动。
出了城门,谢渊本以为可以快马加鞭,结果一路上人流仍然不少,许多显然都是去往玉佛寺的信徒,络绎不绝、几乎堵住了路,看来此地香火极盛。
“奇怪,就算玉佛寺香火旺,平日也没这么多人。难道是在做法事?”
谢灵韵倒是有些奇怪的评价道。
谢渊听得挑了挑眉:
“那就去凑凑热闹。”
两人往前行去,一路上听到信徒们不断交谈,许多各自虔诚许愿,但也有些人说的让两人逐渐在意。
“不见……显灵……”
“神迹……”
“佛像……不翼而飞……”
谢渊和谢灵韵连续听到好几人这样说,而许多人兴致勃勃或是忧心忡忡,都往玉佛寺里赶,不由对视一眼,脸现惊异。
听这些路人的意思,那大玉佛,是失窃了?
怎么可能?
谢灵韵一脸匪夷所思,而谢渊再次确认了下那大殿的高度,同样有些难以置信。
“驾!驾!”
两人都更来了兴趣,不由一夹马肚,更快的往前赶去。
不出一会儿,终于到了玉佛寺的门口,两人见到许多僧众围在门口,排成一道人墙,阻拦着看热闹的信众。
“师傅,佛像为什么不在了?你们把它搬到哪里去了?”
“和尚,这么大的玉佛怎会被偷走?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佛祖降罪!”
“别胡说!”
“佛像怎么会被偷?肯定是佛像自己跑了,看不惯玉佛寺的和尚脑满肠肥,贪污香火钱!”
“就是就是!”
谢渊见许多信众情绪似乎都有些激动,这玉佛寺传承了几百年,大玉佛就是本地信众的精神寄托,从小拜到大,突然消失,对他们是不小的冲击,纷纷质疑起这里的和尚来。
谢渊听了一会儿,问谢灵韵道:
“这些人说的真的假的?”
“谢氏眼皮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谢灵韵摇摇头,若有所思道:
“不过佛像竟然真不在了么?”
“看样子是真的。”
谢渊继续看着群情汹涌的信众和焦头烂额的和尚:
“进去一看便知。”
谢灵韵微微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谢渊正准备习惯性的用天隐术带谢灵韵一起进去,就见谢灵韵直接翻身下马,越众而出,对着前面一个大和尚道:
“法智大师,我听闻贵寺玉佛被盗,可是真是假?能否容小女子进去一观。”
那牛高马大、披着袈裟的和尚一看谢灵韵,立即露出笑容:
“阿弥陀佛,原来是灵韵小姐大驾光临。哎,说来话长,灵韵小姐还请入寺吧。”
他伸手一引,见谢灵韵没动,而是看向旁边另一个眉目疏朗、高挑俊逸的男子:
“走吧。”
“这位是?”
法智问道。
“这是我堂兄谢渊。”
谢灵韵介绍道。
法智顿时一惊,合十行礼道:
“原来这位就是谢渊施主,闻名不如见面,还请一同入寺。”
谢渊心道这和尚都知道自己是谁?他看起来地位不低,倒是对谢灵韵客气得很。不过也是,估计这玉佛寺最大的施主就是谢家。
倒是偷偷摸摸惯了,第一次遇到凭借真实身份就能进入一地的时候。
两人正要入内,谢灵韵站在台阶之上,转身对着信众娇声道:
“诸位乡亲,我乃谢家子弟,听闻玉佛寺遇到盗窃,这便入内调查。诸位放心,谢家绝不容忍盗窃佛像之事在陈郡发生,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乡亲们一个公道!”
下面的百姓本来对有两人能够破例入寺有些不满,不过一听谢灵韵的说辞顿时眼神发亮,纷纷叫嚷道:
“原来是谢家来人,看来很快就能查清楚了!”
“谢小姐,一定要把玉佛请回来啊!我还等着拜佛给爹求福治病呢!”
谢灵韵点点头,这才和谢渊随法智入寺去。
谢渊上下打量着谢灵韵,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低声怪道:
“看什么看?”
“没想到还挺会说话的。”
“这本是咱们的必修功课。而且陈郡有事,家族肯定要管。”
谢渊点点头,斜眼道:
“虽然但是,你包票打出去,查不出名堂怎么办?你会查案吗?”
谢灵韵理所当然道:
“我查不来就叫我爹来呗。”
谢渊沉默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谢灵韵忽然又笑道。
谢渊瞥她一眼,摇摇头:
“这事蹊跷,我可不见得看得出名堂。”
“没事,我相信你。”
谢灵韵笑盈盈的。
两人跟着法智登上长长的台阶,来到高大恢弘的大雄宝殿前,然后陷入沉默。
虽然在台阶之下就能隐隐看到,但现在两人都将大雄宝殿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巨大的底座上,现在空无一物,整座大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谢灵韵难掩脸上的诧异,而谢渊虽然是第一次来,也眉头微挑。
光看这底座、这大殿,便想象得到原本的玉佛该是多么宏大,而将其盗走又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就算是宗师也不可能有这种手段,难道是大宗师?可是大宗师偷一尊玉佛干什么?
而且……
谢渊看了一会儿,道:
“法智大师,这大雄宝殿,应该是先有大佛,然后才盖的大殿吧?”
法智看着谢渊,合十道:
“阿弥陀佛,谢渊施主慧眼如炬,的确如此。佛像恢弘高大,大殿盖好之后再搬挪难以实现,故而是先有佛像,后有大殿。”
谢渊感觉有些神奇。
他一眼看出这大殿的门口高度不足佛像远甚,可是这大殿现在完好无损,无论穹顶还是前后门都是完好如初,这里面一个巨大的佛像,是怎么被运出去的呢?
他走进大殿,四处看了看,又摇摇头。
谢渊刚刚先不想挪动如此大的佛像需要怎样的巨力,就当有这么一个高人,可以将佛像如同无物般颠来倒去,放倒竖着出来。但是一看这内里的空间,仍然不够佛像倒下,除非将穹顶撞破。
换而言之,不管什么角度,这佛像都不可能在不碰着大殿的情况下运出来。
“根本不现实嘛。”
谢灵韵也走了进来,做出和谢渊一样的判断,噘了噘嘴。
谢渊想了想,问道:
“大师,贵寺最近有得罪哪家高人吗?”
既然从作案手段上判断不出,那就从嫌疑人或动机上来看。
然而法智和尚蹙眉沉思一会儿,然后缓缓道:
“阿弥陀佛,敝寺上下向来勤修佛法,不与人争执,在陈郡有百年之久,从未和谁人交恶,想不到会是谁做此大逆不道、亵渎佛祖之事。”
谢渊余光瞟到谢灵韵微微点头,知道这和尚说的大概是真的,顿时眉头一皱。
既没有痕迹,又没有线索?
这么大的东西,常人根本想都不用想,偷不了,那寺内排查也不必了,没有哪个僧人能监守自盗。
住持倒是一位老宗师,常年闭关,但他也不见得有这本事,而且挪自家的佛像干什么?
偷这佛像干什么呢?
谢渊陷入思索。
既然找不到线索、找不到嫌疑人,就只有从动机来推测了。
这巨大的玉佛毫无疑问,价值连城,据说是数百年前的一位谢氏宗师皈依佛门,捐了毕生积蓄、还靠了家族帮助才打造的玉佛塑像,始才有了玉佛寺。
佛像通体是玉石所制,世上自然没有这么大的原石,还是请宗师匠人用了特殊的方法、消耗的宝玉不计其数,才打了一个壳,内里仍是石身。
尽管如此,这佛像巨大,外面的玉石弄下来不知多么贵重,自来有许多心怀不轨的贼人,但都没能成功。
而且这东西虽然贵重,但是真要出手却很困难。
外面的玉身若是弄碎敲下来,那碎掉的玉石也不值什么钱;若不弄碎,有几个能接手?接手了又摆在哪里?
不是为了求财,有如此手段的人应该也不会缺黄白之物,缺也不会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手段。
那是为了什么……
谢渊沉思一会儿,是为其中蕴含的特别意义吗?难道这佛像还有什么秘密?
他问道:
“大师,不知贵寺佛像,除了‘大’意外,还有何特异之处?”
法智沉吟片刻,道:
“谢施主,敝寺玉佛恢弘高大、神圣非凡,世受陈郡信众香火,自然灵验非常……”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正让谢渊都有些不耐烦之际,才听到了最后的关键之处:
“……但除这些以外,并无其他特异。”
但是之后才是重点……
谢渊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先转一下。”
谢渊和谢灵韵说了一声,两人又在大殿及整座玉佛寺内转了一圈,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佛像没说什么异处,难道是为其意义?为其所受香火?难道还有什么隐秘宗门、势力的高人,需要这样的宝物?可这目标也太大了……
他有些不解,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谢灵韵奇怪的声音:
“法智大师,我娘送来的金佛像呢?”
法智怔了一下,疑惑道:
“灵韵施主,敝寺未曾收到什么金佛像……您是指什么?”
“什么?没有收到?”
谢灵韵讶异道:
“好几天前我家的人不是将那金身佛像送到贵寺,作为捐献么?”
法智神色有些凝重:
“贫僧并不知情,最近也没有见到谢府的下人来这里捐东西。”
“这……”
谢渊和谢灵韵面面相觑,他们是都知道佛像好多天前就被往玉佛寺抬的,谢渊还是那时候才知道的玉佛寺。
“奇怪,下人明明都回话说贵寺接收了……”
谢灵韵皱着眉头。
法智神色严肃:
“阿弥陀佛,贫僧愿在佛祖面前发誓,并未见到佛像。”
“我当然相信法智大师,但是按理说那些下人也不敢如此做,而且还大咧咧的回来,太容易被发现了。”
谢灵韵沉吟一下,看了眼谢渊:
“这事愈发古怪了,我们还是回去跟我爹娘说一声吧?”
谢渊点点头,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匆匆和法智告别,被他送到长阶下寺门处,然后上了马便往回赶去。
这里仍然人山人海,陈郡每个人都至少来瞻仰过一次大玉佛,现在得知玉佛不翼而飞,自然好奇无比,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谢渊两人逆流而走,原路返回,途中看到许多机敏的商贩在售卖佛牌、吊坠、香蜡等佛物,这里往常就有许多商贩,今日人流如织,如同庙会,商贩就更多了。
“公子,公子,买个佛牌给旁边的小姐吧!平安如意,事事顺心!”
“卖大玉佛吊坠咯!如出一辙的大玉佛咯!以后就绝版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这儿的佛像请一个回去镇宅平安,灵验得很!”
谢渊和谢灵韵穿梭在商贩和人流之中,顺着官道继续往郡城的方向赶去。
他们正艰难的打马前行,旁边一个矮个商贩忽然奔了过来,拦住他们的马,热切的道:
“公子,小姐,看看佛像吧!大玉佛没啦,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了,从我这请一个回去,还能时时礼佛,求得心愿顺遂呢!”
谢灵韵摇摇头:
“不必了,劳你让让。”
“哎呀,就看看嘛!反正这对你们来说九牛一毛,请一个回去买个心安!要是以后看不见大玉佛了,陈郡的百姓怎么睡得着啊?”
“真不必。”
谢灵韵眉头微皱,有些不耐。
要是出钱买了,恐怕路上的商贩全都有样学样,他们就不用走了;而且其他的东西还好,买了不要丢掉,佛像请回去反而不好处理。
“好吧……”
那商贩似乎有些遗憾,将手上巴掌大的大玉佛微缩佛像收回,然后取出另一个佛像:
“那你们看看这个!
“这个金身佛像你们喜不喜欢?要不要请回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