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我们一搭上邮车!……你想到这上头没有?这可能吗?在车子开动那一刹那,我们准会感觉像乘坐着气球,向天上飞去哩!知道不,我现在天天扳着指头数日子啊!……你呢?”
爱玛请来勒乐先生,对他说:
“我需要一件大衣,一件宽大的、带长领披和夹里的大衣。”
“你要出门旅行吗?”勒乐问道。
“不!不过……管这么多干什么!这事就托付你啦,行吗?要快!”
勒乐欠欠身子。
“我还要一口箱子,”爱玛又说,“……不要太重,要轻便的。”
“好,好的,我听清了,大约九十二公分长,五十公分宽,眼下时兴这种尺寸的。”
“还要一个旅行袋。”
“很显然,”勒乐寻思,“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给,”包法利夫人从腰带上摘下表,说,“拿去。就用它抵账。”
商人嚷起来,说她这就不对了,大家都是熟人,难道他还信不过她?真是孩子气的做法!但包法利夫人坚持,至少要他收下表链。勒乐已经把表链放进口袋,转身要走,包法利夫人又叫住他。
“这些东西全留在你铺子里。至于大衣嘛……”她现出考虑的样子,“也不要送来,只告诉我裁缝的地址,叫他预备好,我随时去取。”
他们预定下个月私奔。爱玛从永维镇出发,装作去卢昂买东西。罗多尔夫负责订驿车座位、办护照,甚至往巴黎去信,包一辆直达马赛的驿车,到马赛再买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马不停蹄,直奔热那亚而去。她要小心谨慎,把行李送到勒乐店里,从那里直接搬上“燕子”。这样就谁也不会怀疑。这一切安排,独独没有考虑孩子的问题,罗多尔夫避而不谈,她自己可能也没有放在心上。
罗多尔夫表示还需要两个星期,最后做些安排。一个星期后,他又提出还要两个星期。然后,他说自己有病,随后又外出一趟。八月份过去了,行期已一再推迟。他们最终决定九月四日(星期一)私奔,绝不再改日期。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个星期六。
天一黑罗多尔夫就来了,比往常早。
“全都准备好了吗?”爱玛问道。
“准备好啦。”
他们绕花坛溜达一圈,走到望台旁边围墙的石栏上坐下。
“你愁眉苦脸的。”爱玛说。
“哪里,怎么会呢?”
他现出多情的样子,古怪地看着她。
“是不是因为要离开?”爱玛又问道,“因为要抛弃你心爱的东西和你现在的生活?啊!我理解……可是我呢,在这个世界上就什么也没有吗?你是我的一切,我是你的一切。我是你的家,你的祖国;我会照顾你,永远爱你。”
“你真可爱!”罗多尔夫说着把她搂在怀里。
“真的?”爱玛嫣然一笑问道,“你爱我吗?你发誓!”
“问我爱不爱你!问我爱不爱你!我爱你爱得五体投地啊,我的心肝!”
草原深处,地平线上,现出一轮紫红的圆月,在白杨树枝叶间迅速上升;白杨树像一块带许多窟窿的帷幕,月亮在它后面时隐时现。最后它升到寥廓的天空,光华皎皎,把夜空映得澄澈透亮。
“啊!多美的夜晚!”罗多尔夫说道。
“以后我们有的是!”爱玛接着话茬说。
随后,她仿佛自言自语说道:
“是的,肯定会一路顺风……可是,我心头怎么有些惆怅?是担心未知的生活,还是因为要抛弃多年的习惯,抑或是……不,这是因为太幸福的缘故!瞧我真感情脆弱,不是吗?请你不要在意!”
“还来得及,好好想想吧!”罗多尔夫大声说,“你可能会后悔的。”
“我绝不会后悔!”爱玛激昂地说。
她更靠近罗多尔夫,说道:
“我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吗?与你在一起,没有什么沙漠、绝壁和大洋我闯不过去。我们生活在一起,就像相互拥抱在一起,一天比一天更紧,一天比一天心连心!没有任何东西来打扰我们,没有忧虑,没有困扰,只有我们俩,除去你和我,还是你和我,永远这样……说话呀,你也该有个表示嘛!”
罗多尔夫每隔一会儿说一声:“是的……对!……”爱玛伸手抚弄着他的头发,大颗的眼泪簌簌往下淌,孩子似的一迭连声地说:
“罗多尔夫!罗多尔夫!……啊!罗多尔夫,亲爱的小罗多尔夫!”
时钟敲响了十二点。
“半夜了!”爱玛说,“好啊,明天到啦!还有一天!”
罗多尔夫站起来准备走。他这个动作仿佛是他们私奔的信号,爱玛突然显得兴高采烈:
“护照拿到了吗?”
“拿到了。”
“你没有忘记什么吧?”
“没有。”
“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
“你在普罗旺斯旅店等我,对吗?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罗多尔夫点点头。
“那么明天见!”爱玛最后亲他一下说道。
她看着他离去。
罗多尔夫没有回头。她追上去,跑到河边的灌丛间站住,探着身子喊道:
“明天见!”
罗多尔夫已经到了河对岸,在草原上大步流星走去。
“我真是个笨蛋!”他狠狠骂自己一句,“不过也没什么,这可是个如花似玉的情妇!”
于是,爱玛的美貌,以及与她偷情的种种欢乐,又一次浮现在他心间。开始他还真动了感情,接着又对爱玛生出反感,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说到底,我不能背井离乡,还弄一个孩子来负担。”
他说这些话是为了进一步坚定自己的决心。
“再说,还有种种难堪,还有开销……啊!不,不行,绝对不行!那样做太蠢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