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闪烁的夜幕,一轮弦月高悬天穹,缱绻不去的铅灰阴云,被骤起的冷风吹散,皎洁的月光洒遍妖氛涤荡殆尽后的大地,躲藏多时的夜之生灵,争先恐后地来到地面,沐浴在熟悉又陌生的光华下,尽情地享受没有天敌的快乐。
归属国朝祭祀体系,战争源力中诞生的军神,不同于川林诸神,根基扎在森罗万象的大自然,大将军吕梓源身为古战场的镇守之神,却能察觉到原本不多的地气正在枯竭,不过地脉深处却潜藏着复苏的苗头。
剔掉盘踞在阴风山的尸妖这块病灶,必然会在短期内造成轻度失血,不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除尽余毒,否则尸妖们万一留下什么后手,可以再度死灰复燃,那么刚刚落下帷幕的惨烈大战,就变得毫无意义。
最近十年,吕大将军必须持之以恒地消化此战的成果,轻易不能离开福地,因此随着弦月的滑落,维持玉石雕像分身的神力飞快流逝,沿着无形的渠道,返回本体神躯,待在阳世地面镇守神祠的时间已所剩不多。
相较白芷对三件赏赐之物的疑惑,大将军对这位少年本身的兴趣更为浓厚,被鬼祟的阴雾缠身,缝隙处却透露出温润如玉的灵光。
‘瑕不掩瑜的君子,本性不坏,只是走错了路。如果引他投笔从戎,几年以后,我大茂朝又多一员猛将。只可惜,盯着玉简的眼睛,流露出一心向道的坚决,恐怕很难令其改弦易调。’
大将军肃容正色:“此三物分别为剑丸,法器,药饵。左侧玉碟盛着灵池真人兵解的法剑,内有一篇御剑诀,灵机深蕴,若是取用,有几分道迹却要小心。当中是降服山林精怪的炼妖壶,得自妖鬼道的秘藏,涂黎依第五王朝隐士壶中子所传要诀炼制,开山立派的根基,可惜损于战火,道韵残缺不全,只剩下与袖里乾坤差相仿佛,收摄凡物之能。右边则是灵池真人蜕去凡体转为道躯时,服食的玉膏,有伐毛洗髓之力,脱胎换骨的神效。”
白芷心里重重一沉,‘什么?跟传闻差地也太远了罢!灵丹变成剑丸,法器倒是没差,只是这个炼妖壶,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而且炼妖这个卖点也没了,只剩下装东西的壶。至于直入灵池真人的道诀,为何会换成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玉膏?’
此前大将军凭犀燃烛照的目光,看出堂前诸人的气机和修行进度,顺水推舟赐予相应的灵物,轮到白芷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存心作弄他似的,给出三选其一的抉择。
‘剑丸、炼妖壶、玉膏,这三样都是外物,与预想中的道诀相差太远。我有与寒玉蝉匹配的蝉翼刀,飞剑固然是好,却不适合我,如果真的别无选择,还是拿下耳熟能详的炼妖壶比较靠谱。尽管残缺不全,所幸还有存放取用的功能,如同随身带着仓库,这个对以后游历大江南北,闯荡江湖太有利了。’
白芷热切的目光从玉简处拔起,转向中间的青铜方壶,他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失修士的体面,又能洗去刚才神色瞬变的原由。
大将军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果然不错所料,这个少年为求道诀而来。也不仔细想想,若是真的从我手里得了成道的秘诀,在虎狼之地的黑水村,不吝小儿闹市持金而过。明面无人敢发作索要,难保不会有人暗中抢夺,倒时坏了他的性命,我也成了间接的帮凶。再则,根据神禁天律,道法不能轻传,有损天眷不说,还会有连带责任。除非他成就长生真人,真仙入岩稳定地脉,参与天地周期循环,获得福荫天眷,否则我都会被追究问责。’
“眼看就要鸡鸣五鼓,我存世驻足的时辰所余无几。年轻人,尽快挑选出自己所要之物,这次分别,即便有缘,再见也是十年之后了。”
白芷心里一急,正欲上前收取恩赐的宝物,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左腿被绊了一下,斜斜地跌向右边的玉膏。
‘一次性消耗品!万万不可取得这个叫玉膏的玩意,还是中间的青铜方壶罢。’说时迟,那时快,反应过来的白芷,震松骨节极力扭腰,强行将斜倾的身体改为当中扑倒,双手紧紧抓住入手冰凉的法器。
“炼妖壶,我选择炼妖壶。”有些狼狈却没有丢脸的少年,眼角余光看见金丝楠木的桌案上,左右两侧的剑丸、玉膏化光飞走,顿时心里隐隐肉痛,尽管知道是自己的选择,不过人都有几分贪心。
‘如果给我机会,三样选择两样,就好办多了。算了,不想那么多,既然大将军处没有,我就遍访名山大川,一定要找到成仙的道诀。’
猩红柔纱帷布后面的一双黄金眸子,蓦地如珠闪动,仿佛雷光绽现,随即收摄神力余波,闭上眼睛缓缓沉寂,返回本体神躯。
没有大将军吕梓源入驻的镇守神祠,炽烈如火的军气仿佛篝火积薪熊熊燃烧一夜后的余烬,暗红炭火潜藏深处,只余烟气袅袅。
色彩斑斓的飞檐翘角褪去琉璃质地,恢复成普通的瓦当,不过表面涂漆似的留下一层光彩照人的油膜。四周墙壁破损处恢复如新,只是岁月留下的痕迹犹在,风霜侵袭剥走的墙皮也没能复原,未免让许多人感到惋惜。
白芷离开内堂,走出镇守神祠,体内沉寂多时的寒玉蝉,才稍微得以伸展,刚才笼罩在大将军的神威下,这件仙人遗留仿佛遇见对头天敌,一动不动,静谧安详如胎儿。
门外还在等他的只有铁王一人而已,手里摩挲着真元葫芦,巴掌大的灵器,被他灵活的十指玩出许多花样,一会上下翻飞时隐时现,一会在起伏的指节上翩翩起舞,仿佛注入不可思议的生机,如同眷恋主人缱绻不去的灵性活物。
“结束了?那么走吧。”他根本不问白芷有什么收获,或许无论白芷从大将军手里获得什么,郭距都不在意,径直在前面领路。
白芷却一副少年心性,忍不住献宝,从怀里掏出青铜方壶,“郭大哥,你看,大将军奖赏给我的法器,炼妖壶。嗯!尽管有些残缺,修复后却有大用。”
“炼妖壶!”郭距的脚步放慢几分,看了一眼所谓的法器,暗自摇头,不过为了宽慰这位小兄弟,他却笑着开口:“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宝物,白兄弟,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鉴赏一番。”
“给!”白芷毫不犹豫地双手递了过去。
此举让郭距有些惊讶,右手翻转,真元葫芦顿时隐匿,不知去向。他笑着收下青铜方壶,仔细观赏片刻,发现残损的地方很多,尤其是缺失了持壶的双耳,使用时有些不便。
不过为了照顾白芷的面皮,他只能点头称赞:“还好,毕竟是一件法器,尽管有些破旧,日后寻找机会,徐徐修复就是了。白兄弟,你运道不错,据我所知,这可是黑水村第一件法器,村中江湖术士、散修炼气士没有根脚,又非名门大派出身,多数都是以随身之物,用自己心血祭炼,有几分灵韵罢了,勉强称得上灵器,与凝聚道律而成的法器相比,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说完,他将‘破损的炼妖壶’还给白芷,没有借而不还,这一幕让许多暗中观望的人,打消了不必要的念想。
与阴兵惨烈厮杀了一夜,黑水村所有人多多少少都带点伤,运气不好的甚至命赴黄泉,余者都伤疲不堪,匆忙救治裹伤后,封门上锁在自家经营的一亩三分地里休养。
曙光如剑撕裂黎明的帷幕,残夜飞速消退,往月亮滑落的方向坠去,静悄悄的村子迎来晨曦,淡薄的雾气弥漫着不肯消去,顽强地驻留在草尖,直到暖热的阳光将它们送走,带去天空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