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父子离开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人来送年礼,多是管家仆役一类。
新年头一天是走亲访友的时候,但也有不成文的规矩,早晨走的是亲,过了午后才是访友的时候。
自从回到京城,李澈就开始结交一些同样名声不错的清流官员,连带着把从前在翰林院的关系也联络上了,也是到这时候,李澈先前做的那些得罪人的事情才有了些用处,对于李澈,大部分清流官员都保持着一种相对友好的态度,稍稍热络一些就能结交上。
故而新年之后十来天,李宅门口车马不绝,也有同为朋友在李澈这儿遇上的,又是谈笑风生。
仅仅一墙之隔,王宅就没那么热闹了。
王华入仕不到一年,平日里没什么接触人的机会,只在翰林院内打转,比他资历高的自然不会上门来拜访他,和他同年的官员也要忙着拜访上官,虽也结交了些朋友,但这个早晨来,那个午后走,有时候一天都没个人上门,再听隔壁的阵阵谈笑之声,自然显得冷清。
好在王华的心态很好,他年少成名,也低谷多年,能够在盛年之时步入仕途,其实已经越过了大部分人。
比起仕途,儿子才是最令他操心的。
王守仁出生前不久,祖母梦仙人抱童自云端而下,故而家中便给他起名云,那一年其实并不太平,川蜀有流民起义,东南水灾泛滥,京中贾府诞生一位衔玉而生的公子,生来眉眼皆开,传闻乃仙人下世,生而不凡。
与之相比,余姚小地一个妇人怀胎十四个月生下一个并没有衔着玉的婴儿,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五岁之前的王守仁是个哑巴,直到有个僧人路过,指点王家人替他改了名字,王守仁才突然开始说话,并且思维流畅,对答如流,王华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还是既疼且怜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和别家不同的疼爱,自从王守仁忽然会说话之后,他就表现出了令人头疼的一面。
别家孩子畏父如虎,王守仁却一点都不怕人,即便是对祖父,他也只有敬,没有畏,从会说话起就会抬杠,王华起初以为这是正常的,直到他年纪慢慢长起来了,朋友家的孩子也大了,他才发觉不对头,然而为时已晚。
王守仁不仅不怕父亲,并且还会用一种有商有量的态度去和父亲探讨自己的教育方式,比如他要交什么样的朋友不应该需要长辈同意,比如每天应该放他出门一个时辰增长见闻,比如他背了多少东西要休息多长时间,完全不是提出要求,而是建议,建议不通过也不挣扎,只是下次仍旧会提出建议。
除此之外,王守仁还是一个格外自律的孩子,要他去做的事情,但凡在合理的范围内,他就一定会做到,仿佛天生没长懒骨头,教王守仁习惯了,王华对于别家的孩子其实是很有几分挑剔的。
这是他上京那会儿贾府就破败了的,要是贾府还没落魄,他甚至有心去瞧瞧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小公子,有没有他儿子那么出色。
然而这种隐秘的骄傲并不足为外人道,王华知道自家儿子对自己的情绪十分敏感,一点都不想给他增长自信,甚至被抬杠得多了,他还渐渐从这种和儿子过招的感觉里找到了一丝惬意。
王华第一次看到自家儿子傻乎乎的模样,一时间头都大了。
果然新年之后几天,王守仁都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明知这几天李宅客人多,不会再有纸团从院墙扔过来,却还是时常不自觉地抬脚朝院子里走,甚至他都不怕冷了。
这种感觉王华很难体会,他和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前甚至只见过两面,关系一直生疏,直到王守仁出生之后才算是有了夫妻的样子,他也有两房妾,一个是自小陪伴他的丫鬟,一个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对他来说更似亲人,陪嫁相貌普通大字不识,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原也不会多看几眼,情爱一事,这世上有有太多男人一辈子都不会体会到。
这时节很难有什么青梅竹马,夫妻之间,能够赌书泼茶志趣相投的也没几对,王华有心把儿子叫来斥责一顿,见他小小一个少年徘徊在雪里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停了一停,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过了几日,王华在考较王守仁的时候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为父会上进,你也要做出样子来,我儿天赋异禀,必定心想事成。”
王守仁怔了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半晌,他对着自家父亲长长一揖。
同样的头疼还出现在林如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