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团传过去,那边好一阵没了动静。
李凝倒也不在意,把笔墨放在一边,继续练刀。
她如今的刀只是木刀,短得像个匕首,倒也轻便,只是这一次还没练一会儿,那边的纸团就又传了过来,只是这次换了张新纸,上头写道:“你不读书?”
潦草的字迹把主人纷乱的心境体现得很好。
李凝不由笑了笑,回道:“读完了。”
对面显然不信,读书的声音都大了一点,李凝这次主动扔了一个纸团,上面写的正是这小童读到的《礼》其中一篇。
小童很快又扔了一个纸团,字写得很大,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道:“我是在背!”
李凝这倒是有些意外了,《礼》是五经中的一本,听那小童的声音至多不超过十岁,每日在院中大声朗读的那些内容,竟是在背诵?
这时节人尚君子,对面没以为李凝在抄,李凝也没以为对面撒谎,隔着院墙,小童的背诵声更大了,李凝这才注意到,对面的读书声虽然流畅,但时有停顿,自然得很,确实是背诵独有的韵律。
停了一会儿,小童似乎背累了,院中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李凝又练了一个早上的武,过午时的时候,她在里屋教香菱写字,香菱出去了一趟,忽然摸回来一捧纸团。
李凝连忙把纸团拿过来,一张张拆开,只见上头一会儿是“你读到哪里了”,一会儿是“你多大了”,一会儿又是端端正正的自我介绍,王字边上有一团墨迹,像涂了什么字,墨团边上写着守仁两个字,纸团的最底下又是一个大大的九字,想来应该是他的年纪了。
倘若是正常人家的小娘子,这会儿羞都要羞死了,李凝只是摸了摸鼻子,对自己错过纸团感到一丝歉疚,随即拿了张纸来回信。
王守仁坐在自家院子的假山边上,手里拿着一本装样子的礼经,礼经里套着一本有图画的山海经,熟稔地一边背诵一边翻看山海经,虽则这本山海经他已经翻过无数次,但没法子,他爹书房里的闲书不多,山海经算是最有意思的了。
对面那个自称要练武强身健体的小童午后就没了动静,王守仁也是扔了好几个纸团才想起这人只在清晨有动静,他其实有一点慌,怕他家大人回来见到纸团,可没一会儿,他就自己调节好了心情,反正最大不过挨顿骂。
正在这时,一道白影从王守仁眼前过去,他立刻反应过来,捡起纸团,见上面用龙飞凤舞的笔迹写道:“李凝”,底下似是在学他,端端正正地写了个六字。
王守仁有些惊叹地看着这一手字,虽也见过几次了,他也还是要赞一声好,都说字随人,但小孩子手腕细弱,笔迹再认真也难免轻飘,只有稍长些年岁,手腕骨骼长硬了,笔迹才会见风骨,如果不是切实听见了隔壁小童的细嫩声音,他都不敢认这字。
王守仁一直听说那些高门大户在教子弟习字的时候会格外锻炼手腕的力量,就是为了早早练出一笔好字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小童比他还小三岁,却已经能默写礼经,不愧是侍郎家的公子。
之所以认定是公子,也是经验作祟,王家是书香世家,族中姐妹虽也要念书,但也就是认得几个字,通常书念不到十岁就要去学针线女红,平日里这些姐妹也不和家中兄弟来往,七岁过后,王守仁也就只有在年节才能见到同族的姐妹,谁会想到一个每天早起练武,读书读到礼经,还有一手难得好字的小童会是女郎?
自从来到京城之后,王守仁就有些无聊,他在家中尚有同族兄弟可以玩耍,到了京中连他爹都不认识人,更别提找到玩伴,假如隔壁住着的不是他爹明令不能随意串门的李侍郎,他早就翻墙过去交朋友了。
纸团传书虽然有趣,却不能令天生好奇心极强的王守仁满足。
李凝拆开新纸团,就见上面问道:“你能出来吗?”
纸团扔过去的时候,王守仁其实都准备朝门口跑了,然而李小公子却仍用那一手张扬字迹回道:“不能。”
王守仁叹了一口气。
夏日无趣,又见不到面,王守仁翻了一遍快被他翻烂的山海经,又扔了个纸团,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你有闲书看吗?”
这时节的闲书并不是那些《西厢》《会真》一类的艳书,而是指野史,笑谈集,志怪故事一类的闲书。
假如真是侍郎家的公子,大概率也是没有的,李凝不同,李澈很少把公务带回家,书房里全是用来解闷的闲书,甚至李凝用来教香菱认字的就是一本志怪书册。
纸团扔过去,侍郎公子没再回。
王守仁猜测,这位官家小公子大概把他当成了不学无术的混子,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