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我在看着你。”
“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
缓缓念出纸条上的两行字,蘑菇脸上的白色圆点蓦地同时睁开了。
十几只眼睛同频眨了眨,暗红色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接着重新闭合,只剩下一双近似人类的眼长在口罩上方。
蘑菇摸了摸脸上的白口罩,手指一松,将纸条扔进了垃圾桶。
他穿着一身黑色日式高领校服,双手被白色的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颗红底白点的蘑菇头。
蘑菇生来不喜见光,黑暗才是最适合他的环境,因此他从不进行任何没必要的社交。
虽然偷窥狂先生每天不厌其烦的在他家的门口塞纸条,蘑菇也每次都会仔细看一遍,但他从来没有对偷窥狂先生产生过任何好奇。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
隔壁屋子里,电视机的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像素点,先是凝成一个巨大的笑脸,下一秒又溃散开,变成失落的哭脸。
电视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双手捂着脸弯下腰,屏幕上的图案也变成了落泪的符号。
蘑菇又把他送的纸条扔了。
蘑菇、蘑菇…
电视机直起身,趴在墙壁上通过一个拇指大的小孔偷窥里面的少年。
蘑菇脱下了黑色的校服,赤裸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薄薄的一层肌肉上有着四个大小一致的白色圆点,分别分布在肩胛骨和后腰左右两侧的位置。
他身形高挑清瘦,比起肉食类异头来说不具备任何威胁性,但电视机很清楚,蘑菇是一颗毒蘑菇。
只要一点点毒液,就算是凶残的大白鲨也扛不住。
蘑菇——
蘑菇——
电视机兴奋的像素乱飞,绿色转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一会儿拼成爱心一会儿拼成一只弯成月牙形的眼睛。
“蘑菇…”电视机轻声念出了他的名字。
蘑菇毫无所觉似的,披上了一件黑色的长外套,一直垂到小腿处,高高竖起的领子遮住了他颀长白皙的脖颈。
“咔哒。”
蘑菇出门了。
**
异头城西边的警察署接到了本月第四起报案。
又有一名居民失踪了。
穿着深蓝色警服的蝴蝶头青年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往桌上一架,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第四位失踪者——兔子。
同事捧着茶杯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蝴蝶,你看这张照片一下午了,看出问题了吗?”
蝴蝶警官的头只剩下半边的翅膀,另外一半不知所踪。
纯白的蝴蝶翅膀扑扇了两下,本该是花纹的地方有一只湖蓝色的眼珠,他晃了晃照片说:“暂时没有发现任何规律。”
第一个失踪案件发生在上个月的月中,失踪者是居住在城南的苹果先生,第二个是苹果的邻居南瓜女士。
第三个是与前两位毫无任何关联的窝瓜先生,最后一位则是在异头高中任教的兔子老师。
每个失踪者之间正好相差七天。
蝴蝶查案多年,他确信要么就是这四人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秘联系,要么——凶手是随机作案。
没有规律的罪犯往往是最难抓的。
**
蘑菇双手插兜走在城北的街上。
异头城的区域划分十分直白,城东是富人聚集地,繁华程度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城南多是些普通居民,生活和谐,每日只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忧心。
城西靠近城门口,被政府牢牢把控在手里,没有居民房,只有政府人员的专属宿舍和基地。
城北是出了名的贫民落后,同样也是罪犯聚集地,这里没有法律和秩序,只有拳头大的才有话语权。
至于中心区,那里只有一座数百米高的塔形大楼,外界称呼那里为异头高中。
所有居民都是从异头高中出来的,异头高中会根据种类的不同制定不同的教育计划,以保证所有居民茁壮成长。
穿过长而窄的小巷,蘑菇走到了一家酒吧的后门,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靠着铁门抽着烟,时不时开两个黄色玩笑。
“当啷!”
蘑菇一脚踢开堆在地上的易拉罐,金属撞击声惊动了守在门口的两人。
高个男人猛地回过头,看到了路灯下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少年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戴着白口罩的脸被光影斜斜的切割成两半,一半隐没于黑暗之中,一半是渗血的红。
暗红色的瞳孔幽幽的注视着阴影中的两人。
顶着橘红色枫叶头的男人霎时间放松了下来,自来熟的上前两步,笑道:“东西呢?”
蘑菇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食指长度的玻璃试管,里面缓缓流动着透明的黏液。
枫叶笑弯了眼,小心翼翼接过试管,左右看了看,低声问:“我们老板说你这玩意儿有成瘾性,喝多少能上瘾啊?”
蘑菇口罩下的唇弯了弯,瞳孔深处像是凝固的血浆,上下眼皮逐渐靠拢,缓缓弯成月牙形。
“一滴。”少年的声音轻而缓慢。
他从枫叶手里拿回试管,手腕微微倾斜,一滴黏液缓缓坠落,尾部连着细丝,几秒后,终于不堪重负似得断开。
“啪嗒。”
黏液落在了蘑菇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上,他猛地抬起手,几乎要将手指戳进枫叶的眼珠一样,将那滴黏液送到枫叶面前。
“呃啊啊啊——”
枫叶瞳孔骤缩,惊得后退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易拉罐,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脆弱不堪。
蘑菇愉悦的晃了晃手,“这么多,就足以毁掉一个人了。”
矮个的石榴男人蹲在地上,将手里的烟头在水泥地上按灭,拍了拍手站起身。
“别吓他了,蘑菇,那小子新来的,没见识。”
蘑菇歪了歪头,声音低落,似乎有些委屈:“我没吓他。”
石榴知道蘑菇的秉性,熟练的点头附和:“是他胆子小,你没吓他,东西给我吧,钱一会儿打你账上。”
蘑菇低笑一声,随手将试管抛了过去。
石榴从容的姿态瞬间被打破,他屈膝向前一扑,双手捧住试管在地上滚了一圈。
“操!”
石榴低低的骂了一声,没管手肘处沾上的灰尘,坐在地上捏着试管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老板要的东西没出事就好。
蘑菇丝毫不觉得自己耍着人玩的举动有多过分,踩着马丁靴走到石榴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少年的影子把石榴完全笼罩在里面,风吹起了衣摆,影子也跟着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阴影中扭动挣扎一样。
蘑菇垂下暗红的眸:“给我一根。”
石榴一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诧异的问:“你还抽烟?”
蘑菇没回答,摘下被菌丝勾住一边的口罩绳子,俯身从石榴手里的烟盒中咬住一根烟,缓缓抽了出来。
石榴像是被烫伤了似的猛地收回手,红色的面颊即使再覆盖几层红色也看不出来。
蘑菇撇了他一眼,没理会。
石榴呼吸一口气抚平心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蘑菇口罩下的模样。
烟蒂压在舌面上,牙齿在黄白交界处留下一圈齿痕,他没有点烟,就这么咬着。
“你要火吗?”鬼使神差的,石榴没忍住问了出来,不等蘑菇回答就自顾自摸起了打火机。
摸来摸去没摸到,石榴烦躁的炸开了头顶的果皮,几颗石榴籽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该死的,明明刚刚还在!
蘑菇好笑的俯视着地上越爆越多的石榴籽,抬脚踩住了石榴的膝盖。
男人身体颤了颤,忍不住试着换个姿势挡住勃起的下体。
蘑菇将右手举到石榴面前,缓缓摊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安安稳稳的躺在掌心。
石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的打火机刚刚被蘑菇顺走了。
“咔擦”一声点起了火光。
“嗤——”
火舌舔过烟头,吞下了少许烟丝,浅蓝色的烟柱升腾,模糊了那双暗红色的眸子。
他捏住烟身,脸上的白色圆点同时睁开又闭合,最后虚虚的半眯着。
“呼——”
蘑菇仰起脸吐出一口烟圈,唇角始终保持上扬的弧度。
直到这时,石榴才看到他隐藏在高领下的脖颈,苍白、颀长,有种常年不见光的病态。
“你…”
石榴语塞,对上蘑菇暗红色的瞳,又急忙垂下眼。
老板交代过很多次,蘑菇的眼睛不能多看,那比他的毒液还可怕,能在人的心中种下无法抵挡的疯狂,向墨水一样肆意蔓延,涂抹思绪。
所有和蘑菇接触过密的人都疯了。
蘑菇双手插兜,咬着烟靠在墙上,他并不是很缺钱,将毒液卖给这些不法分子也只是因为有趣而已。
被毒液折磨到上瘾的老板如果有一天不能再从他这里买到毒液,会做什么呢?
绑架?胁迫?甚至是杀了他?
蘑菇由衷地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看看礼貌的跟踪狂先生和没礼貌的老板谁先动手吧。
石榴从地上爬了起来,鞋底踩爆了大把的石榴籽,渗出浅红色的液体。
他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没话找话的问:“蘑菇,我记得你还是高中生?”
蘑菇偏过脸,暗红色的眸子眨了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异头高中现役在读生。
石榴抓了抓衣领,声音有些低:“你早点回去吧,最近城里不太平,失踪了不少人,而且,上周我们的人在附近看见了……”
枫叶从地上爬起来,厉声打断了石榴的话,“石榴,你别坏了规矩!”
蘑菇和他们只是交易关系,内部消息禁止外传。
蘑菇低声笑出了气音,他看着表情严肃的枫叶和因被人打断话语丢了脸而面色阴沉的石榴,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还说他是新来的。”
蘑菇捏着烟走近了些,反手将烟塞进了石榴手里。
少年嗓音很轻,像是条蜿蜒爬行的细蛇,在石榴的耳道里一寸寸深入。
他笑道:“你怎么也不懂规矩?”
石榴碰到了他的手套,面料柔软,在夜风中微凉,隔绝了蘑菇的体温。
他捏着手里的烟,触感有些湿润,指腹细细的摩挲,还能摸到蘑菇留下的齿痕。
规矩——
石榴抬眼,突然对上了那双暗红色的瞳,弯弯的月牙里像是藏匿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吞噬了进去。
不!
不要看!
不要看蘑菇的眼睛!
五感被剥夺,意识抽离身体,石榴不受控制的与他对视。
男人咬紧了牙关,手里的烟被他硬生生掐断了。
毛骨悚然。
他的大脑拼命拉响警报,可双眼却像是在蘑菇的身上扎了根,眼球转动都变得艰涩。
像是满意于石榴的表现,蘑菇低眸轻笑,瞳孔中央一抹狭长的暗红色似乎在不断的向两边扩张。
当那红色扩张到一定程度时,石榴的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男人眼球充血,一条条红血丝占据了干净的眼白。
手上的烟像是断了头似的分成两截摔在地上,和破碎的石榴籽、血一样的石榴汁液混杂在一起。
杀了枫叶。
石榴想,只要杀了枫叶,就不必遵守规矩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男人猛地拔出了别在后腰的枪,从上膛到开枪甚至用不了两秒。
“砰砰砰!”
接连三声枪响,子弹分别穿透了枫叶的眉心、胸口、小腹,每一处都称得上致命要害。
“呃、石榴……”
枫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面色惊愕中混杂着不解,高大的身躯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晃了晃,轰然倒地,发出闷响。
枫叶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溢了出来,大片大片的在水泥地上蔓延。
血迹一直流到蘑菇的脚下,咕噜噜的冒出血泡。
蘑菇后退一步避开,看向开枪后就直愣愣的杵在那的石榴,轻声问:“所以,你们的人看到了什么?”
“枪…”石榴的声音艰涩而沙哑。
他说:“我们的人看到枪在附近出没。”
**
走出昏暗的巷子,蘑菇将带有他唾液的香烟扔进了有害垃圾桶。
他的一切体液都带毒,从石榴摸到烟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毒液缠上了。
回家的路上,蘑菇特意避开了老旧的摄像头。
城北的破败和混乱让这些摄像头毫无存在的意义,但谨慎并不是一件坏事。
蝴蝶警官总是喜欢做些不合规,甚至不合法的调察方式。
蘑菇必须再小心点才行。
第二天一早,城北酒吧后的巷子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初步判断为他杀,另一具则是自杀。
蘑菇捏着手里的试管晃了晃,电视里不断的播放着打满马赛克的新闻,透过厚重的马赛克,隐约能看出石榴的身形。
“叮!”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条条信息不断的弹出,将之前的消息顶了上去。
【未知号码:发生什么了,药呢?】
【未知号码:那两个蠢货惹你不痛快了?】
【未知号码:今晚把药送到鸣东路9号公寓】
蘑菇扯了扯脸上的口罩,食指在手机上敲了几下。
【角落里的阴暗小蘑菇:石榴对着我勃起了】
狂轰乱炸的消息突然停了片刻。
就在蘑菇准备起身给自己倒杯水的时候,对面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
黑色的问号图案在屏幕上不断弹跳,提醒手机的主人来电者是个身份不明的危险存在。
蘑菇按下了接听键。
静默。
对面不开口,蘑菇也不催,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喝下一杯水后,蘑菇愉快的眯起眼。
一根拇指大小的小蘑菇“噗”的一声从他的头顶长了出来,红艳艳的十分可爱。
还没招摇半分钟,小蘑菇就被蘑菇“咔嚓”拔了下来,当做今天的早餐。
自己长的纯天然无污染有机菌菇,健康又省钱。
“咳。”手机里传来了一点动响。
男人用了变声器,声音低沉还带着混响:“吃点有营养的,别老吃蘑菇。”
蘑菇眨了眨眼,略有些委屈的反驳道:“蘑菇很有营养。”
就你那破毒蘑菇有营养个屁!
男人在手机对面翻了个白眼,他当初就是想尝个鲜才买了蘑菇新长出来的小蘑菇,一口下去差点没见到死去的太奶。
“石榴和枫叶的尸体我会派人处理掉,新闻也会撤掉,你注意点。”
“要是被蝴蝶抓到了,你就等着蹲去监狱里长蘑菇吧。”
蘑菇没吭声,垂下眼睫,轻轻拉开左手的手套。
手套下露出苍白的手背,淡淡的青色纹路匍匐在皮肤下方,手背的正中央有一个白色的圆点。
他将小蘑菇放在手背上,白色的圆点突然裂开,像是一张嘴,嗷呜一下把小蘑菇整个吞下了去,接着重新闭合。
光滑的皮肤看不出半点撕裂的痕迹。
蘑菇真正的嘴长在左手手背上,脸上那个是他的假嘴。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
重新拉上手套,蘑菇不再理会喋喋不休试图让他安分点的男人,无情的挂断了电话。
穿好黑色日式校服,他低低的打了个哈欠,将口罩重新固定在菌丝上。
该去学校了。
**
异头高中一共分为十个年级,十三岁到十八岁读一到五年级,学习文学等书本上的知识。
成年后,他们才能接触真正有助于生存的技能。
蘑菇六年级时被分进了由兔子老师负责的a班,如今已经是九年级了。
自从前几天兔子老师失踪后,a班迎来了新的班主任——玫瑰。
玫瑰班主任很受欢迎,他性格温柔又有责任心,从来不会对苛责学生。
“咚”
门板被轻轻叩响。
玫瑰等了两秒,迟迟没有等到第二声,他有些狐疑的眯起墨绿色的眸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塞进衣袖。
青年披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外套,内里搭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他放轻脚步,在门板后站定。
冷白的手指按住了门把手。
“咔哒。”
办公室门被推开,玫瑰轻轻弯起唇,露出温柔的浅笑,手指却捏紧了刀柄。
出乎意料的,门外站着一名学生。
少年身形高挑,校服扣子整齐的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脸上戴着白口罩,看上去有些孤僻。
玫瑰记得他,似乎是a班的学生,平日里不怎么起眼。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松,柔声问:“蘑菇,有什么事吗?”
蘑菇仰起脸,十几个白色的圆点同时睁开,暗红色的眼珠齐齐转了过来,充满压迫力的视线钝刀子一眼刺向玫瑰。
时间只过了两秒,久到玫瑰手都捏的发疼,蘑菇终于闭上了多余的眼。
“金鱼老师让我转告您,下个月校方将邀请几位毕业有成的学长们回来参观,届时您将代表九年级全体师生出席。”
“我明白了,”玫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麻烦你跑一趟了。”
蘑菇刚闭上的眼睛又一次齐刷刷睁开了,他接过糖闻了闻,口罩下传出冷淡的声音。
“老师,校内禁止抽烟。”
把烟和糖放在同一侧的口袋可不是好习惯。
玫瑰笑容凝滞了一瞬,他不动声色的收起刀,略有歉意的笑了笑:“这样啊。”
“抱歉,老师下次不会了。”
蘑菇点点头,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轻声说:“老师,校内也禁止杀人。”
弯弯的月牙眼中似有恶意流露,但仔细一看又古井无波,只有沉沉的郁气。
待蘑菇走后,玫瑰幽幽的盯着他的背影,墨绿色的瞳孔缩了一圈,只剩下一个怪异的圆点。
他无声的动了动嘴型:“老师记住了。”
九年级a班
由于异头城的居民并不热衷于交配,每年的生育率不高,城北又黑道猖獗,治安混乱,许多新生儿未必能活到长大,因此一个班级里仅有十五名学生。
窗户上蒙着厚重的窗帘,将日光隔绝在外,只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投下惨白的光。
教室最中心的位置属于红桃扑克。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桌面上,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大面积的锁骨和肩颈线条,一只桃粉色的眸子长在卡牌桃心的正中央。
少年单手撑在腰后,眼皮掀起,穿过层层包围的人群落在了蘑菇的身上,桃粉色的瞳轻轻弯起,模样轻佻。
蘑菇目不斜视的越过围在红桃身边的同学们,径直走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红桃的笑容蓦地阴冷了几分,与瞳孔同色系的睫毛上下翻了翻,狭长的眼尾勾出一条上挑的弧度。
不知好歹的家伙。
和一路从一年级升到九年级,相识多年的其他学生不同,红桃扑克是六年级时突然插入的。
三年前,一名学生在开学不久后意外死亡,空出的位置由红桃接替。
红桃热衷于被追捧,出色的外貌和明媚的性格让他无论何时都能成为全场焦点。
典型的交际花。
与之相反,蘑菇从不进行任何不必要的社交。
无意义的活动不能为他枯燥的生活带来任何趣味。
箱水母端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空位上,一丝不苟扣到顶端的校服包裹住冷白的颈,唇角压平,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深蓝色的水母头隐隐发出光亮,再仔细一看又像是错觉。
蘑菇从他的身侧经过时,一根细细的半透明深蓝色触须从校服下方探了出来。
触须在空气喝醉了似的晃了晃,突然顿住,接着人性化的卷出一个小爱心。
两秒后,触须重新把自己捋直,小心翼翼的卷上了蘑菇的小指,一圈圈的缠绕着向手背爬去。
“噗叽——”
蘑菇反手折断了触须,发出黏糊的水声,透明的液体在纯白的手套上洇开。
触须抽动了两下,“啪嗒”一声砸在了瓷砖地面上。
箱水母毫无反应,捏着书页的手指轻轻翻动,小指上环着一圈金色的尾戒,幽蓝色的眸子低垂着。
蘑菇挑起眉,踩过还在不断摆动的触须,将那根可怜的断肢彻底碾成了一滩晶莹的透明肉沫。
箱水母的腰身似乎挺得更直了些,他依然没有向蘑菇投去任何目光,手里的书页却被揉得发皱。
“啪叽——”
又是一脚。
箱水母猛地抬起眼。
红桃扑克毫无所觉的从箱水母的断肢上踩了过去,大腿侧倚在蘑菇的桌边,桃红色的眼眨了眨。
“蘑菇,放学之后我们一起去城北新开的酒吧玩玩吧。”
他轻笑着弯下腰逼近,精致的眉眼近在咫尺。
红桃的呼吸很轻,烟似的落在蘑菇的口罩上。
这动作过于暧昧,不是两个三年都没搭过几句话的人该做的。
蘑菇口罩下的唇玩味的勾起。
红桃扑克和箱水母常年居住在城东的繁华富人区,从来没有踏足过城北的混乱地界。
来者不善啊。
数十道目光隐晦的投了过来。
穿着黑色校服的少年们装模作样的重复着无用的动作,注意力全然偏到了角落里。
蘑菇抬起眼,藏在白点下的数十颗暗红色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肉对着他笑。
不等蘑菇开口,箱水母突然屈指敲了敲桌子,声音冷淡且带着点命令的口吻:“红桃,该上课了。”
红桃恍若未闻,笑盈盈的看着蘑菇,等待回答。
蘑菇抬起脸,细细的月牙眼里是一片透不进光的腥色漩涡。
“好啊,”少年轻声笑了起来,“放学我等你。”
红桃这才满意的直起腰,两指抵唇对着蘑菇抛了个飞吻,嗓音刻意压低了些。
“我很期待今晚。”
蘑菇歪了歪头,毫无反应。
愉悦的情绪瞬间碎成一地的碎玻璃,能够穿透橡胶鞋底,扎出一地的鲜血。
红桃厌烦的垂下眼睑,转身背对着蘑菇扯了扯唇角,脸色阴沉的能和他的双胞胎哥哥黑桃媲美。
不知好歹。
**
玫瑰不喜欢孩子。
惹人厌的学生们精力充沛,充满活力,而那股生机恰恰是他最为厌恶的东西,光是闻到味道就令人作呕。
“同学们,请把书翻到第97页,今天我们来学习如何应对蛇类的神经毒素……”
玫瑰一边说一边隐秘的观察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蘑菇。
他的伞盖颜色是如此鲜艳,一个照面就能不讲道理的闯进视网膜,霸道的占据全部视野。
然而再明亮的色泽都淡化不了蘑菇周身萦绕不去的阴郁感。
古怪、孤僻、不起眼……
玫瑰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这么定义蘑菇。
显而易见的,他错了。
玫瑰喜欢死气沉沉的玩意儿。
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和包装漂亮的糖果,他面上的笑容愈发温柔了些,墨绿色的瞳孔中映出了蘑菇的身影。
放学后,蘑菇和红桃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
箱水母撇了眼二人的背影,“刺啦”一声撕开了书页的下缘。
那些红桃的拥趸们聚在一起,低声的交流着,眸光流转间透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敢邀请…那可是蘑菇…”
“我就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操,居然被红桃抢先了…”
“我也想和蘑菇一起…嗷!别打我,你难道不想吗?嗷嗷——!!”
箱水母“啪”的一声合上书,无视突然静默的人们和针刺般怪异的目光,臂弯里夹着书走出了教室。
深蓝色的触须在他从他的颈侧伸了出来,安抚似的蹭了蹭箱水母的脸。
“别再自作主张了。”箱水母瞳孔正视前方,话却是对触须说的。
他语调冷淡,没有一丝起伏:“我不想和那个阴暗的家伙扯上任何关系。”
触须委屈的缩了回去,藏在衣领下方盘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