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挂的人头攒动,空洞眼窝中镶嵌风铃,北方的风刮过断头台,满地长舌,人彘胸前被钉了十字架,在经文中,他们不得往生,困在躯髅中永世受狱火灼烧。
杭封越过青石铺就的施刑场,活人涕淋跪拜,死人咒骂哭嚎,他们的救世主来了,只要接受那颗心,北境的屠戮便会终止。
万人推搡,热泪盈眶,围堵了来时的退路,杭封风尘仆仆,他是来送死的。
接受那颗心吧,那颗干净纯粹的心脏啊。
让您的慈悲重新苏醒,求您怜悯众生的无妄之灾,何不接受他们暴虐的爱。
天色是压抑窒息的阴霾,随着雨滴溅起的泥垢,也掺杂着血色放肆落在眉目间,红雨灼人,众人捂脸逃窜,杭封终于脚步一顿,这次不再为他们支起屏障。
城门大开,闲人勿入,尊贵的暴君们在等待杭封的自投罗网。
“大人!您快快进去!”
“城主、求你不要再逃了。”
“杭封!接受那颗心,换取北境的安宁,你还在犹豫什么!”
“是你给我们带来的祸端!”
“我早说过他是不人不鬼的怪物!”
“没有心、谁没有心还能活!他早就不是人类了、把他送进去我们就能活!”
为他献过向日葵的人如今面目可憎,催促杭封加快脚步,行刑还在继续,他快些入内,就能少一个人丧命。
杭封鞋底有些粘腻,他碾了碾蹭掉,原来是一颗糜烂的眼珠,瞳孔灰白,恶狠狠瞪着。
大概也是因他而死,这里的人因他被抓来,这里的尸体全部因他而死。
死的人多了,就开始忘记真正的施暴者,将矛头一致转向逃窜的杭封,要他献身!要他接受!要他一人换万人!
我们敬爱的北境城主,第一强者,他曾将我们视之如子民,他就该为我们最后献出一切。
“杭封!你必须进去,北境因你而沦陷,你必须终止这一切!”
北境曾荒无人烟。
北境是杭封一手打造。
北境的居民忘了曾经的地狱,吃着杭封的血肉,要他归还北境的安宁。
北境何来安宁?
城门下的人开始露出笑意,他们伸出手缓缓相邀,进来,接受我们为你准备的心脏,这一切的屠杀即刻终止,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杭封不进不退,身后哭嚎的人像恶鬼,身前诡变的人同样面目可憎,他被人推了一把,小小的幼童满眼仇恨,用胸前的雪绒花狠狠砸向他,杭封却忽然释怀。
北境标识,雪绒花代表他曾接受过杭封的洗礼:宣誓效忠北境,喝下杭封一滴血,许下忠诚勇气的誓言……
下辈子别当圣父了。
心都没有,从一开始就不是同族,如今还不是被挥刀咒骂,裹挟着他走入台前,接受那颗订制的心脏。
今天就当最后一次,彻底和过去做个了断吧。
城墙高耸陡峭,他在男人们的注视下目不斜视,视线落在城外等待屠宰的百姓。
“放了他们,我跟你们回去。”
杭封缓缓开口,有人亲吻他的衣角,身后传来一声餍足的轻笑:“队长,您太狡猾了,我必须看着您装上心脏才能安心放他们走。”
“心有什么不好吗?队长,您当初为我们失去,现在我们给你一个新的。”
“您当初多么呵护我们。”
“重新回到最初,继续像最初那样爱我们。”
……
杭封记不得当初呵护他们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那不是爱,你们在用狭隘的爱扭曲他曾经的善意,杭封不在意了。
等这些人被放走,往后别想着救人了。
身在末世犹如地狱,各人自顾不暇,也只有他愚蠢到妄想建立秩序,给他们一个安居的北境城。
这世界欠他的够多了。
【这里是避风港号,伟大的船长将为您提供充足的食物,水源,与无边的快乐。为您在末世废土中重建乐园。】
【上船须知,规则一、亡人不可提及,规则二、不可下船。】
……
避风港号每年停靠一次,地点随机,人数不限,无任何筛选机制,从未有人知道船上有什么。但单凭其在末世一片废墟中华丽威严的外形与诱人的福利,尽管各大哨所多次警告其危险本质,却仍是吸引满世界的人纷纷涌来,各凭本事挤上船。
其中不乏哨所专业研究员,试图探明避风港号的真相。重中之重是见到传说中的船长,查明立场。
在乌泱泱涌来的无秩序人潮中,远远走来的一队训练有素身穿制服的异能者就格外引人注目,迅速吸引起所有人的敌视,纷纷胆怯戒备的注视着他们的动向,仿佛绝缘的蚁群,制服靠近一步,他们不远不近的让出一条道。
“来了这么多异能者,还有我们的份吗?”
“没事,船够大,无非是早点晚点。”
“这是哪个哨所?看着不像本邦的。”
“谁知道哪来的,四面八方都有……往年也是,几乎各地的哨所都会派人进来,阵仗比进污染区都大,没看他们身上都带着检测仪呢。”
……
“小心,你确定要上船吗,这里很危险。”
异能者队伍中,被紧张拥护在中间的人闷咳一声,队伍随之投来许多关切的目光,被称作‘头儿’的小队长脸色微变,身体首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关切的搀扶。声音都轻了许多。
那人专注于脚下,半张脸阴藏在制服兜帽下,下半张脸又被遮面完全遮挡,闻言并未开口,仅仅是小幅度摇头,便瞬间制止了伸来的皮手套。
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都处于顶尖的小队长无一丝被冒犯的芥蒂,顺从收回手再次劝道:“你应该留在城中的,那里有联络所,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无意识中透着对这人由衷的臣服。
从十年前北境毁于一旦,北方彻底失守,世界一连损失至少六名顶级强者。之后各地区加剧沦陷,又凭空出现几处极为危险的神秘之地。
不似污染区,在哨所内部的危险等级评级却多年居高不下,哨所在探明真相之前会一直保持着与污染区同样的戒备等级。
随着那位曾经第一强者的陨落,世界上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无形抹除,甚至没有留下一份画像。
整个世界便陷入一种彻底的茫然之中。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距今已经十年。
今年轮到他带队踏上这艘船。
世界上从未有过下船者的记录,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或许有来无回,于是小队长更加不愿意连累这个看起来格外虚弱的青年。
哪怕清楚这人的实力在自己之上,也总是忍不住产生怜惜之感。
他开始回忆半月前在水边初次捡到这人。
青年白到透明,在昏花的末世晨曦中几乎没有活人气息,静静躺在岸边,身体被淹没大半,露出的一张脸仿佛塞壬歌声化为实质,逐水漂流,一触即碎。睁开眼后却平静无波,眸色透如琥珀,半月来一直神秘又平静的跟在队伍中,时不时展露的能力令人惊叹。
末世后普遍慕强,小队长不得不承认青年的能力在小队中能占统治地位。
“多谢提醒,但我要上船找人。”杭封嗓音微微沙哑,还不太习惯如今僵硬的身体。
他仍是低着头,哪怕视线被兜帽遮得一干二净也懒得抬头。像冬日里蔫哒哒的太阳,带着病气,又十足重要。
“你有朋友之前上船了?”小队长想了想,“你说一下体貌特征,我们人多帮你一起找,你…留在外面就行。”
他顺手指着自己和队友们身上的特制装备,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身上的哨所标志代表权威,各种记录仪,探测器,检测装备,科学界与异能界的双重武装……“正巧我们也要找人,顺手的事。”
“不用。”
杭封对他的再三劝阻开始感到厌烦,他觉得累,身体深处积压的疲惫让他本就喘不过气,顿了顿才轻声道:“你们找不到他。”
“我也不建议你们进去。”
“那不行,我们必须要进去。”说起这个,小队长凝重了些,指着远处沉默的大船,“这艘船年年吞进去上万人,没见过一个人回来,十年就是近十万…太危险,不能放任不管。”
这次无人应声,杭封抬脚越过他,终于抬起头,身姿习惯性保持挺拔,在末世永恒的晨雾中遗世独立,瞬间让小队长感到惶恐。
这人似乎捉摸不透,太冷太淡然,让人…没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