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买了一堆幼儿教学的书籍,他的工作太忙了,前来诊所的病人总是络绎不绝,因此森鸥外只能将教学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人形异能爱丽丝,或者到了晚上某个平静、闲暇的时刻,他会很有耐心地、慢慢地教她。或许是因为生长在国外,她的日语发音有点奇怪,说话也不连贯,只是讲一句话分割成几个单词。
除了自己看书之外,琴也对诊所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产生了兴趣。
那台电视本来是拿给无聊的病人打发时间用的,但现在却被她据为己有了。森鸥外工作的时候,她就在一边抱着枕头、一脸认真地盯着电视,森鸥外曾经观察过,她观看时间最多的都是一些老掉牙但很经典的狗血剧爱情片,可能是因为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并不怎么需要听懂台词,能看得懂主人公互动就行了。
只有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流露出专注学习的神情。
不过有的时候,森鸥外觉得过于专注学习也不是一件好事,比如他在遭人殴打的时候,一直以来被他好好照顾的少女并没有选择出手救他,反而只是侧过脸简简单单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被殴打致死之后又转过头看自己的电视剧,甚至觉得拳打脚踢的声音太大了打扰到了她,而面无表情地拨大了电视机的音量。
诊所虽然是中立区,但无视这里的规矩进来砸场子的不法之徒多得是,另外还有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想从他这里套出点情报、企图撬开他的嘴。尽管大部分人都无功而返,但森鸥外多多少少会吃点苦头。
森鸥外对她的置身之外并不觉得奇怪。老实说,如果她被强.暴,森鸥外不会觉得愤怒,甚至不会对自己的暂时外出而产生半分愧疚,倘若她委委屈屈哭哭啼啼,森鸥外反而会觉得她麻烦;而她则不会对森鸥外的境地产生一点关心,不论他是被殴打还是被杀害,这世界上少一具尸体多一具尸体,又有什么分别呢?
尽管在同一个地方相处了为数不短的一段时间,森鸥外始终在观察她、审视她,有时候无所谓她的离开,有时候觉得她的存在还算有趣。他们之间,除了共同呼吸着空气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分享的了。
但是在两天后,森鸥外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多了好几颗人头。
这一幕实在有点惊悚,早起的森鸥外顿时睡意全无。切口平整的人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伤口还有没有凝固的血,说明这些人刚死去不久,而且这些人的脸森鸥外都很熟悉——正是那天为了敌对组织的情报而上门找他麻烦的家伙。
森鸥外下意识转过头,目光落在正在收看晨间剧的少女身上。他睁着眼睛,表情有点空白,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做。原因是什么呢?
这时,老旧的电视机里正播放到充满了爱情氛围的一幕——男主角终于将自己迟迟没有送出去的礼物送到了女主角的手上,后者收到礼物之后,高兴得落下了眼泪,两人拥抱在了一起。
剧情老套,但她却看得很认真,甚至悄悄地捏紧了抱在怀里的枕头的一角。
她眨了眨眼睛,偏过在晨光下的照射下格外年轻稚嫩的脸,对森鸥外说:“礼物。”
她的表情很专注,隐隐有些期待,似乎正在等着收到礼物的森鸥外产生跟荧幕里女主角一样的反应。但是却没有,所以她有点失望了,仿佛对他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头,继续认认真真看电视。
森鸥外只是愣了一下,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等到那部男女主角分分合合、因为各种矛盾误解争执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复合、最后天各一方的电视剧完结的时候,她离开的日子也到了。
森鸥外的副业是横滨的地下情报商,得知一支来自东欧的雇佣兵组织在横滨得到了一条贸易通道之后,就意识到她该走了。尽管早有预料,但第二天森鸥外看着空荡荡的诊所还是觉得有点茫然,因为在这个地方,一切的痕迹都被她抹去了。
森鸥外猜得没有错,她是一个杀手,杀手离开的时候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善此道的森鸥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一夜之间,空气里面连熟悉的味道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的离开跟她的来到同样突然,消失得就跟从未出现一样。
至少森鸥外在打开诊所大门的一瞬间,是这么想的。
然而小女孩就站在诊所的门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踩在了台阶上,森鸥外总觉得她比第一眼自己见到她的时候长得更高了。
在森鸥外的注视下,她伸出手、勾住森鸥外的脖子,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认真地说:“我会想你的。”
森鸥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露出了“早知如此”而显得游刃有余的神色。很快,森鸥外笑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温和地说:“不,你不会。”
她本来该无声无息地离开,却在最后一刻折了回来跟森鸥外告别。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对他有多么不舍,这是因为这是她学习的其中一课,正如同电视剧里的主角们在离别之际会拥抱、会互相立下许诺,她直觉自己也应该这样。
无法充分消化普通人的感情,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擅自学习、复制相同的行为,却因为意识无法达成一致而显得蹩脚而可笑、充满了破绽。森鸥外想,你以为只要表现得相似就是真正的相同了么?
“不过,我还是会一直想念你的。”森鸥外说。
“因为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有点期待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