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张启山的时候就知道,他心装着阖族上百口人,装着长沙城的百姓,却唯独没装着自己的小家庭。但人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孩子都是她一个人带大的,她也从未因此抱怨过。
可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交给张启山没过两年就死了,她实在接受不了,她悔不当初,她恨不能让张启山给儿子赔命。
尹新月一遍一遍哭着问为什么,可除了一句“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你”,张启山再没什么别的能说的,他没办法跟她们解释人是怎么死的,也不能告诉她们为什么提前将尸体火化了。
他的眼眶自始至终都没有红过,只有眼中密布的血丝,能让人知道他其实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了。
或许鼎中走的那天夜里,他也面对着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哭了,只是没人看到过。
鼎中的结局,从他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所以,在儿子死去的时候,张启山你是否后悔了,后悔酒后的话,一切都形成了一个闭环,多年前的话正中靶心。
张启山一次损失了六个人,而且是包括他亲生儿子在内的六个年轻人,损失不可谓不大,但这六个人却从洞中带出了他们搜寻两年之久的鲁黄帛书。
张启山在带着鼎中的尸首出山后,第三天又回到了宿营地,得知了寻得鲁黄帛的消息。
九门众当家都知道佛爷死了儿子,听闻他回山,纷纷前来看望,请他节哀。
张启山一一谢过,只说自己没事。
没道理别人的儿子都能死,他张启山的儿子不能死。
九门众人面上不说,私下里却都是叹,佛爷心思太过深沉,恐怕连血都是冷的。无怪十三年前那件事,他也眼睛都不眨就做了。
张启山倒并不在乎如今得九门作何感想。
他再次集结九门的时候就知道,战国帛书案前的九门,合力抗敌凭得是江湖义气,如今的九门,则只是屈于他的权势。
无非有些人畏惧,有些人贪婪。诚然有几位当家的爷想法不至于这么局促,但他们各自家族内的利益集团,之所以答应出人出力,却左不过还是为了那些世俗的理由。
劝返了对他颇为关心的九门众人,张启山终于得空去见他那实心眼儿的副官。
之前走得匆忙,尸体装车之后,有些粗暴的拒绝了副官同去的恳求,他最知道副官的性子,这道坎儿怕是永远都过不去,要是被新月当面激上两句,免不了又要来一场以死谢罪。可他已经累了,不想再给谁收尸。
张日山还是三天前那副脸色煞白,魂不守舍的样子。
白日里强撑着出去做事,到了晚上就一个人在黑洞洞的帐篷里,一坐到天明。张启山掀门而入的时候,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张启山也不催促,在行军床上坐下,沉默看了一阵,才招呼他过来些。
张日山向前走了两步,膝盖一软,又要跪下,却被佛爷伸手提出,“站好了。”
“鼎中走了。我很难过。”佛爷的声音不再严厉,只剩惆怅,引得张日山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复又落下,更暗淡了几分。
“可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张日山微摇了摇头,“属下替佛爷看着整个行动,出了任何问题,都是属下的错。”
“那你老实回答我,如果那天我也在悬崖下,鼎中就有得救吗。”
“属下,属下不知道。”
张启山往旁边移了移,示意张日山也过来坐下。
“算命的说我这人,八字太硬,克父母,克妻儿。你知道,我从前不信。但也许真被他说中了。”言毕一声轻笑,颇有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