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门众人燃起寺内寺外的檀香,派出大量经过培训的僧人耐心地迎接每一位香客之时,两名装扮神秘的少女,正在平康坊大广场外眺望,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一前一后,缓步进入其中。
只见走在前面的那名素衣少女,皙白如玉的脸庞黛眉凝翠,带着一丝盈盈浅笑,无论怎样仔细观察,都找不到任何足以破坏她完美无缺的半点小瑕疵,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种从难以言喻的美丽透出来的眩人诡艳。
“素闻鲁妙子有天下第一巧匠之名,想不到他在园林之艺上也是同样精擅。”
“偌大的广场虽被分割成许多块,展品的种类样式各不相同,总体上却给人以巧若天成的和谐之感。单是拐角处布置的花草装饰,就可见一斑,因势施景,有如画龙点睛。”
刚从东大寺附近赶到平康坊的广场处不久,婠婠收敛功法气息,周身散发出一种虚无缥缈、似在非在的特质,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之中,在观察了一会后,暗中向身后的师妹白清儿传音道:
“与这场处处皆有特色、别出心裁的‘博览会’相比,佛门为此所举办的讲经大会,就没什么新意了,只是多了四大圣僧坐镇、比过去更肯花钱宣传而已,本质上跟一般的法事毫无区别。”
她一边开口传音,一边专注打量着远处最为显眼的两张长五丈宽三丈的巨大幕布,似乎被其上迅速变化的画面所吸引,心中若有所思。
“师姐,你是说月前谋害了师尊的赵青这一方,不仅邀请到了鲁妙子前来布置场景,还在此次比试中获胜的可能更高?”
白清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语气有些不信的回道,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垂落,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婠婠般令人心季的诡艳。
整体看来,此女的打扮装束澹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虽然婠婠和白清儿两人扮成了偷熘出门的贵族小姐模样,但发为血之余,只要留意她们头发光润的色泽,便知她的体魄绝不像她外形般柔弱,而且有精湛的内功修为。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探,她们俩自然查到了祝玉妍的身死,以及六福赌馆被夷为平地,这片区域被新势力拿下,改造成今日开办博览会的广场的消息,推测出阴癸派的浩劫大概率与占据此地的赵青一方有关。
有些疑惑跟祝玉妍感情远比自己深厚的婠婠,居然如此帮仇敌说话,白清儿也是愣了一愣,心想只剩下几人的阴癸派确实报仇无望,轻叹了口气,回道:
“话虽是这么说,但多年以来,佛门打下的根基何等深厚,还愿意赠送参与者有价值的佛像佛经,赵青一方光是多出了几分新鲜感,布置了这些所谓的‘展品’,就能吸引到更多的群众了吗?”
“实际上,考虑到此地的展品逛上几个时辰就能够看完,而佛门不知几千几万卷的经文完全可以讲上好几个月,就算这边的人群暂时不落下风,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最终仍会败给佛门一方。”
“清儿师妹,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展品,就是赵青赢得比试的全部依仗,而非另有他物呢?博览会的优势与劣势,她真的会不清楚吗?”婠婠眸光变化,澹澹地道:
“人生功业,莫过于建朝立代,成千百世不朽之皇图霸业。而统一魔道、争夺天下,使《天魔策》十卷归一,则一直是我们圣门最高的理想。”
“这段时间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邪帝向雨田三十年前只是假死,近日重新出世,治愈了鲁妙子的伤病,也因此取得了杨公宝库的珍藏,并宣称他有意集齐《天魔策》,统一魔道,还打算改‘魔’为‘墨’。”
“而在赵青的建议下,向雨田表示现在的魔门中人大部分行恶过多,仅有极少数才有资格加入新的‘墨门’,因此只允许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弃暗投明,在通过考核后拜在他的门下,得传‘圣帝诀’乃至于‘道心种魔大法’。”
“考虑到赵青的武功修为与总体势力在向雨田之上,以及双方明显的合作关系,这个‘墨门’应该也能算是她的属下。那么,赵青即将达成的功业,实际上等价于实现了我们圣门的最高理想。”
“所以说,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做成了圣门无数杰出先辈千百年都没法完成的事业,如此能耐通天之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在跟佛门的比试中落到下风呢?”
只见婠婠跟随着人群的流向缓步前移,打量着近处展出的几台从左到右能看出一次次改进、样式古朴的制陶转轮,以及边上介绍其发展历史的文字,心中若有所思,香肩微耸,似是漫不经意地说道:
“依我看来,广场上的这些展品,虽没有珠光宝气四溢的稀世奇珍,但它们所拥有的价值,也绝非是让人看个新奇那么简单,而是带着厚重的历史意蕴,足以让能感受到这点的人浏览数遍不止。”
“更别提,跟四大圣僧早早得就现身讲经说法不同,赵青本人目前还没有公开出场,大有可能在那片圈起来的区域内,准备着更能震撼人心的新事物……”
“话说回来,在我调查杨公宝库后续之事的时候,清儿师妹你又在忙些什么呢?关于近期大兴城外的局势,辟长老、韦师伯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瞥了瞥那几台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制陶转轮,以及边上为之驻足的区区数人,白清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是侧身从人群和展帐的间隙中向更远处望去,注意到了两件精美复杂的大型铜铸仪器。
第一件,乃是最初由张衡所创造、经鲁妙子之手复原且改进后的浑天仪,黄道环、地平环、子午环、六合仪、白道环、内赤道环、赤经环等诸多圆环不停地旋转开合,演绎着天文现象的繁复变化;
在浑天仪的右边,则摆放着一件样式有些相似的七政仪,在机关的驱动下,以太阳为中心,水、金、火、木、土,地月等星球秩序井然地环绕运行着,通过另一种模型演示出天体运转的体系。
虽然一下子看不懂这两件复杂的仪器,但白清儿依然莫名被它们给吸引住了目光,从而理解了婠婠话中的意思,知晓这样蕴藏惊人智慧的展品确实不会在短时间看腻,抿嘴一笑,回道:
“根据韦师伯探听得来的消息,就在五天之前,瓦岗的八万精兵被李靖率军一战击溃,在与主张投降的原大龙头翟让决裂后,‘蒲山公’李密剩下的残军并未坚持多少时间,就遭遇了一次惨烈的伏击。”
“不知道李靖军是从哪得来的钢铁战车,竟然具备着远逾奔马的速度,且装配了比八弓弩机还要强得多的新式连弩,只出动了二十多辆,就全灭了李密、王伯当、祖君彦等五六千溃军。”
“李密本人也一起殒命了?是哪几位宗师联手干的?”听到白清儿的消息,婠婠也是有些吃惊,作为曾击杀“当代第一枪手”张须陀、名声显赫的宗师强手,李密的实力一直被认为可排入当世前十之列。
她知道自己在祝师身死之后,修为因经历情感变故而有所突破,虽已修至天魔大法第十七重的巅峰,初窥第十八重的领域,但限于功力积蓄时间过短,多半仍不是此人对手。
“并非多位宗师级强手一起围攻,靠的只是强弓硬弩的威力。”
白清儿神色凝重地解释道:“数百石连弩发射的重型箭失,表面说不定还镀上了一层乌钢甚至玄铁,像李密这种专精拳术、兵刃不甚突出的宗师,只怕挡了两三箭就被当场射杀了……”
“连宗师级强手都可袭杀的武器吗?”婠婠一对能勾魂摄魄的眼眸亮起蓝澄澄的奇异光芒,保持着她一贯的清冷笃定道:
“如此威力,应该是鲁妙子设计出的机械了。这么说来,他跟我们圣门邪帝向雨田同赵青一方的合作关系,比我原先所想的还要深上不少。”
“瓦岗已成过去之事,用不了多少时间,安国的军队就该进逼洛阳一带,一旦拿下防守力量空虚的东都,接着便可从水路黄河与陆路潼阳官道而来,攻打渑池、慈涧、常平,威胁到关中地区。”
“没有意外的话,隋朝剩下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三个月,在‘天刀’宋缺与‘武尊’的约战之前,就可以大致上完成南北的统一……”
在作出这些论断的期间,婠婠一直在专注地观察着场上的展品,目光从磨制石器与制陶转轮开始,看过了锄、铲、镰、未、耜,独木舟、榫卯结构、辐条车轮、冶金鼓风设备……
她留意着不远处的青铜犁、铜镜、辘轳、滑轮、各种形制的齿轮,铜壶滴漏针时器,心中浮现出这些曾给华夏带来重大生产力变革、具有代表性的各种发明,以及薪火相传、一步步发展至今的文明历程,隐隐生出了别样的感悟;
与之相比,魔门所谓的最高理想,显得虚无缥缈、气度狭小起来,似乎已变得微不足道,不再能引起她心中的向往。
在更远处的展区,几只以压缩真气为动力的木鸢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着,指南车、记里鼓车、诸葛连弩、地动仪等精密的器械摆放在那里,周围聚着远比制陶工具处多得多的人群。
而在她视线所不能及之处,一台鎏金青铜花纹装饰的钟摆发出滴答滴答的计时声响,数盏精凋细琢的水晶挂灯映出莹莹亮光,一个水藻虫鱼共生的玻璃生态球与一件大兴城的城市模型并列……
从一件件展品中感受到了新兴技术对生产力与社会变革的影响,婠婠忽然心中一动,有些不确定地向正凑到浑天仪跟前的白清儿传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