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想要了跟我说。”
赵苏笑道:“这下我可又多了一个伴儿。姥,我也要回梧州了,捎他一程吧。”
“去吧。”
从此,赵振便也入了幕府,他不要职衔,祝缨就把他放到礼曹去帮花姐。赵振是地方上也做过,六部九寺也呆过的人,甚至比苏喆更熟悉政务的运转,虽说是教书,礼曹事一多,花姐叫一声:“赵大郎。”
他又乖乖地给姑姑干活去了,往来公文他写得比在礼曹听差的学生们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儿,赵霁不时过来请教公文的书写。先是项安,派了听差的学生过来向他请教公务,接着巫仁也学会了,也赵霁派了来。
赵霁被定了户曹,庶务正是祝缨一系的长项。赵振不得不代为捉刀,为户曹规划了丈量土地、清查户口的活动——安南地方小,祝缨这下规矩,每五年重新清查一次户口、田亩,马上就要轮到了。
赵振身上一个官衔没有,干的活比苏喆还要多,他自己也只当不知道,每天依旧挟了包袱到学校里教书。
有事情做的日子过得飞快,这一日,祝缨那里又扔了一个任务下来——写一封给西番边将的拒绝信。
赵振的西番文不大好,唯恐理解错了生出事端,从通译馆里揪了一个翻译过来。翻译信译了,意思是:要求继续铁器和盐、茶的贸易。
祝缨批了张条子:不许。
赵振斟酌着口气,写了个回信,先点出西番背盟,对朝廷动武(安南没造反,所以也算朝廷,等于西番与安南现在不太友好)。再说你要的这些东西都是用来壮大你的,完了你再打朝廷,安南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所以,不行。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段:不过安南没有主动挑衅,我们也不想打仗死人,希望你们也体恤自己的百姓。大家还是和平的好。只要议和了,那榷场迟早得开。
翻译给信译好了,拿给祝缨审了一回稿就发给了西番。
祝缨转脸就召了祝青君:“准备准备,你要出征了。”
祝青君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不少时日,一切都是现成的。赵振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巫仁、项安等处请示了祝缨,遇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都很不客气地找他帮忙。
这一厢,祝青君大军还未开拔,那边西番边将点兵,来势汹汹。不等安南准备万全,祝青君最后一千套简易的皮甲还未验收,就不得不率部西进。
赵振送走了祝青君,却并不能放轻松,安南土兵个头矮小,但行动之迅捷,竟是官军所不如。官军征发,如今是越来越麻烦了,往往要花费比以往更多的时间,行军的速度也不快。祝青君此行,一昼夜行军是官军的两倍,第二年又是正常行进,丝毫不乱。
这个从后勤的供给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赵振只好在心中叹息:但愿朝中诸公能够振作,否则百姓就太惨了。
他低下了头,腰带上空空如也,别人都爱在腰上拴个圆章,他没章。他摇摇头,决定不想那个圆章的事,反正也不耽误他做事,还是教书更适合他。
回到幕府,江宝正在礼曹等他:“先生,姥让大伙儿去开会。”
赵振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不知道。”
赵振匆匆赶到签押房,见苏喆、路丹青、金羽等人都在,他也往人堆里一站,安静地听着。
祝缨道:“陛下有令,许各地士绅募壮士操练,结寨自保,以御外寇、以剿流匪。”
苏喆等人都笑了,她们也不用朝廷这样说,安南就自己养兵了。只不过如此一来,安南也就不显眼了。
路丹青道:“先前各地有民乱的时候,官军就是按个葫芦起个瓢,疲于奔命。这样倒也是个办法。”
苏喆道:“只怕从此之后朝廷说话的份量就大不如前了。是衰亡之兆。”
赵振心里一阵难受。
祝缨道:“既然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会有什么后果,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还是立足安南,西番可是咱们的邻居啊!”
“是!”
第523章 有事
祝缨开会一向不喜欢废话,要说的说完了,所有人也都习惯性地散了。幕府里的人即使有事想同祝缨讲,事后再来寻她也很简单,也不必要在所有人都在的场合特意留下来显眼。
路丹青等人轻盈灵便,走得很快,花姐上了年纪行动略迟缓,但她有学徒、学生,苏喆、郎睿等人见着了还要搭把手搀她,也顺利地离了签押房。唯赵振走在最后,显得心事重重。
“许各地士绅募壮士操练,结寨自保”一想到这句话他的心情就好不起来,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可与姚辰英叫停“抑兼并”相提并论的恶事。不是所有的大政都能推行下去、产生明显的效用,但这两件是,并且是坏的效用。
赵振又生出了相似的无力感,明明都能看出来情况不妙了,明明都能看出来不能这样行事,明明看出来这样的后果,偏偏无计可施。明明自己也努力过了,却一点用也没有。
“黏得胶手”脑子里不期然地冒出了以前常听祝缨说的一句话,倒是来了安南之后就很少听到这一句了。
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眼睛看着祝缨,欲言又止。
祝缨道:“有话就说。”
赵振问道:“老师对这些事情,似乎从不愤怒?为什么呢?这天下,也有您的心血,曾经,您让它变得更好,如今这样的诏令摆在面前,您明明知道它将会成为将来的祸因,您……”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是很难得的本领,唯有如此才能冷静处事。可祝缨这也未免冷静得过了头了,仿佛没有情感一样,这是不对的。
祝缨道:“我为什么要等到诏令摆在面前才开始慌张?这个诏令与其说是原因,不如说是结果。这个结果,又会成为将来恶果的原因。官军不堪战、不敷用是今天才有的?嗯?”
赵振张了张口,这些日子在安南养回来的一点儿精气神又萎了半截,他苦涩地说:“所以,天下人要开始渡劫了么?”
祝缨看他的样子有些可怜,赵振是个有“公心”的人,他对朝廷的情感倒并非全因这朝廷能让他做人上人。她的耐心也更多一些,只是说的话更难听了:“开始?这才到哪里?朝廷依旧能收得上税、抽得出丁与西番血战,如今看来也没有落下风。劫还没开始呢,只是先兆。你现在要只顾着伤感,将来有你难受的呢。”
赵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终不能免,是么?”
祝缨道:“天道有常,咱们只管尽力就是。有热血是好事,别让热血冲上脑门儿给你冲傻了才好。冷静下来,将自己能做的事做了,也就无憾了。”
赵振道:“明明年轻的时候,国家那么的好,我们多么的向往京师啊!出仕、北上,也是见物埠民丰,到了京师,更是以为到了神仙境。如今我还没死,就已经见识到了衰朽。我没有您这样的定力,心中煎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