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她媳妇和大孙女到糖坊去做工,也能有一份收入。但是年初媳妇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下添了两张嘴,产妇本人还耽误了暂时不能上工。
“一个瞎老婆子,一天有一碗饭就行了。也做不了活计,不活动,吃得就少。熬得住。我要再年轻几岁,瞎着也能学会做饭。”
祝缨叹了口气:“是我没顾到。”
祝缨对一个沿途卖糕饼的小贩,道:“你的米糕怎么卖的?”
小贩不太敢认,往前凑了几步发现是她,忙上前一跪:“大人?两文钱一个!这是实价了,买的人多,比之前略涨了一点,您要买得多,三文给您拿俩。”
祝缨道:“你来把阿婆扶起来,咱们找个茶铺坐一坐,钱我算给你。”
她找了个茶铺,让掌柜的拿一碗糖水来,再买米糕,请老婆婆吃饭,又把米糕钱算给了小贩。小贩接过了钱,又向她推销:“这两样是有馅儿的,大人,您再买点儿?”
祝缨又买另两样,给老婆子一并摆上了,说:“慢慢吃,快了会积食。一会儿我叫人给您送回家去。别家也别急,跟家里说,有难处,我来想办法。”
老婆子吃了两块米糕就停了手,胡乱抹着眼泪:“哎,哎。”
祝缨又拿出一把钱来,放到她的手里:“这个你拿好。”又让给她再包一些米糕,转眼看到胡师姐带着两个护卫抢钱似的跑过来,她的身后不远,是几个按着帽子狂奔的衙役,他们终于得到消息了。
祝缨就派了衙役将老婆子连吃的连钱送回家,自己对胡师姐笑笑。胡师姐也不生气,说:“您还逛吗?”
祝缨四下一看,理直气壮地,说:“逛!”
人群里一声喝采!
有外地商贩很是吃惊,小声问身边本地人:“这真是刺史大人?”生人想见刺史,无非两途,其一,你有相当的身份,其二,你送相当厚的礼。哪有刺史往大街上溜达的?
本地人道:“没瞧见那个家伙还收钱的吗?咱们刺史,从来都是这样的!”
祝缨接着逛,接着被小贩围堵。也有人拦着她诉说家庭困难,也有人求她给“评评理”。祝缨有些日子没这样直接管事了,有人求她,她也不拒绝,而是先问:“你们里正给评了吗?怎么说的?找到县里吗?县里有这样的事是怎么断的?”
她又不傻!生民可怜,但是小民也有自己的狡猾,扯虎皮当大旗的事也不是没有。她之所以上街受欢迎,而不是被当成冤大头,是因为她买东西也砍价。故而小贩给她报实价。
直到快要宵禁了,她才回到刺史府。
…………——
回府之后,张仙姑问她:“外头有什么急事么?前头火烧眉毛地来找你,胡娘子急得跑了出去,半天没见你回来。”
祝缨道:“街上遇到个老阿婆,她没饭吃,我请她吃米糕了。”
张仙姑道:“她儿女呢?哎哟,没个儿女,到老了都……”
“哦,她儿孙都有的,就是穷,养活自己都紧巴巴的。”祝缨慢慢说了老婆子家的事儿。
张仙姑道:“穷人日子苦。”
一旁蒋寡妇说:“咱们梧州有了大人,比以前的日子好太多了。这还能活下来呢。阿婆那么大一家人,有儿有孙的,谁都不能吃闲饭。搁往年,要不老的饿死,要不小的溺了,要不老的小的一块儿死。”
她这是实话,张仙姑也是哑口无言,这家里,谁都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不食人间烟火,更残的事情他们都见过,甚至经历过。
是的,能活着就不错了,有希望谁会杀掉自己的亲人呢?
现在不用死了,就是一起再继续苦着。
张仙姑道:“噫!穷人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老的,也没得福享。”
穷人家的老人是没有“颐养天年”的说法的,重活干不了也得给儿孙看孩子,劳力下地的时候他们得在家做饭。劳力吃干的,他们吃稀的,如果是个老婆子,就更是这样了。
祝缨道:“也不能太苦了。我想办法吧。”
“诶?”
祝缨道:“明天叫他们查一查户籍,凡在册的,年过七十而有残疾的老人,每月发点柴米吧。”不过数目得想好,不能太少,但绝不能太多。将将够吃,子孙有心呢,再添补一点,能吃饱,子孙无心,也不能抢走老人太多的口粮,抢了,老人饿死了,以后就没得拿了。他得让老人活着。
张仙姑双手合什:“这个好!哎,不会花你太多钱吧?”
“从衙门开销里出,每月,得老人亲自到这儿来领。得活人才能领。行了,都甭围着了,吃饭吧。”
一家人吃完了饭,祝缨请花姐到书房里说话。
问花姐:“巫仁现在还上着学吗?”
“对。”
“我明天去番学,要是她确实能干,你印书的事儿,就交给她吧。”
“她?当然是好。”
“那就行。”
花姐道:“明天你去番学的时候留意,仇文或许要劝你一劝。”
“诶?”
花姐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刺史可以逛街,但不能不带人。”
“他怎么知道的?他今天不是在番学里吗?我给阿发放了假,他不用到府进里来。”
“你被人认出来,多大一件事儿?街上人一传二传的,要不传到番学的时候快宵禁了,他现在就该站在你面前了。”
祝缨道:“前呼后拥的,能看到什么?我知道,官儿越大,独行越危险,可是我总是觉得,京中贵人不接触百姓,居于深宫之中犹如高居九天之上,太危险了!一朝折断天梯,从此仙凡不相通。凡人可以没有神仙,神仙不能没有凡人供奉。我的处境,比宫中贵人还要危险,更不能自命不凡,脚不沾地。”
花姐道:“我又没要管你!你自家小心就是。”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