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退堂!”然后亲自去了赵宅。
姑娘情况不太好,就得趁她还活着赶紧找个能问明她的话的人。要是赶得及呢,还能听几句,要是赶不及,就只能验尸了。
祝缨就抓紧时间来找赵娘子了。
赵娘子心道:这县令就是忒不痛快了,屁大点的事儿,弄得跟什么了不得似的!又或者难道他要弄这个汤家?
她嘴里却并没有说出来,反而很配合地跟着祝缨到了县衙。姑娘被安置在前衙一间小偏房里,花姐正陪着,杜大姐又回来煎药了,姑娘已经咽不下东西了。
赵娘子皱皱眉,到了那张简陋的竹床前,说了一句祝缨等人听不懂的话。那姑娘又说了一句什么,赵娘子对祝缨一摊手:“她也不是我的族人。”
祝缨指指姑娘衣服上的绣纹:“不是?”
赵娘子道:“大人以为‘獠人’是什么?”她又冷笑了起来,“一句‘獠人’就完了么?分许多部族的。”
祝缨问道:“那这位姑娘是哪一族的?您能找着听得懂她的话的人吗?”
赵娘子摇摇头:“谁知道?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找不找的,叫那人赔些钱打发了呗。”她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姑娘,这姑娘长相平平,肤色也不很白皙,只是带一点点“异族”的情调。她确认:“看着也不是很贵,不必担心。”
赵苏上前一步,低声对祝缨道:“大人,‘獠人’不止有一部,还有种种其他部族,每族之内又分各家。各族之内言语相似,各族之外言语也是不通的。各族内亦分贵贱,这个小娘子看起来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各族虽然语言不通,风俗各异,不过有一点,人命贵贱价各不同。这一个如果无族里家里贵人认领,也就一担米。”
赵娘子对祝缨印象不错,认为祝缨如果再果决一些就堪称完美了。她安慰祝缨道:“大人放心,有我在,不叫人讹你!”
赵苏忙给亲娘圆话:“各族因之前那位府尹的事儿不大信任官府,有丢失的人口也会闹着要寻找。有些是真的被捕获下山又或者诱拐贩卖,有些并不是,他们也会趁机向官府要价,否则就骚扰劫掠。家母的意思是,愿为大人说项。”
祝缨看看赵娘子,见她的脸上并没有愤懑之色,看着有点无聊又有点嫌弃,还掩口打了个哈欠。祝缨道:“有劳娘子走这一趟了,赵苏,好好陪你的母亲吧。”
她送将母子二人送出县衙。
……——
赵苏母子离开了,祝缨的案子还得审。
酒楼上的痕迹虽然没了,姑娘却是坠楼了,总得善后。祝缨先命衙役去找这姑娘的“家”,就算是个妓-女,言语不通,总不能是单干的吧?
衙役走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姓尤的鸨母。
鸨母跪在堂下,先不说别说,第一句便是:“大人,这样的‘损耗’可不能怪妾呀!”
祝缨道:“你这是什么话?”
鸨母道:“交给妾几个女孩儿,如今摔了一个,眼看好不了了,妾要交不上账了。”
哦,原来是官-妓。那就更不对了!祝缨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怎么一个语言不通的女子又成了官-妓了?来,也是二十!”
鸨母忙讨饶:“别别别!我招!我招!她原本不是,妾这里死了一个,不好报账,就……”
官妓是官产,鸨母自己有得赚,也得给官府报账。她手下一个“女儿”年纪轻轻地死了,她不想赔钱,就从路过“客商”手里又买了一个“獠女”。反正只要能拿到嫖资,能够交上账就行。她特意强调,自己这也算是为了朝廷的财产、收入着想。
“客商?”祝缨问,“不要等我一句一句地问!”
鸨母是真的“命都捏在大人手里”,磕一个头,把话都说了:“都是互相掠人。这边儿有人掠卖獠人当奴婢,那边儿也常抢村庄、过路行人去当奴隶。除了这直接抢的,也有往来买卖的,多是散客。县城见不着几个獠人,可各家庄子上的奴婢里,是有不少的。还会往外面贩卖。”
“哪个客商?”
“不知道,路过的!真的!他们不常驻的!本县的大宗不是贩卖人口!多是交易些山货之类。就那赵家,他是惯做中人的。两边儿交易,常请他做保。这个丫头,妾是真的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用知道啊。跟她说话,她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咱们也听不明。大人……”
后面杜大姐叫了一声:“大人,那小娘子死了!”
鸨母急了:“大人,这事不能怪妾呀!”
祝缨道:“你随我来,先认尸!”
鸨母跟她到了偏房一看,说:“就是她,那这……”
祝缨问道:“当着她的面,你告诉我,她与姓汤的是怎么一回事?”
鸨母哭着脸道:“汤小郎君,考试考了第四十一名,他就恨上了赵小郎君,以为是獠女之子占了他的位子。他到妾这里来散心,听说有獠女就点了带走……”
“呸!”花姐啐了一口。
祝缨道:“尸身留下,案子还没结呢!我以后再与你算账!刚才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话,出了这间屋子,再有一个人知道,我唯你是问!”
“是。”鸨母哭着走了,脸上的粉被眼泪冲糊了。
花姐眼眶红红的,问道:“怎么样?”
祝缨道:“她也说不清这是哪一族的姑娘,顺手买的,语言也是不通的。不知来历。如今人没了,先验尸吧,一条命,总要有个说法!”
花姐道:“能怎么判呢?无论是官-妓还是獠女,身份都不顶用。”
祝缨道:“先验。”
在她的地盘上,行动就由她做主了,她与花姐把人摒退,外人只以为是花姐要验尸。杜大姐不满地说:“大人,不如找个稳婆吧!怎么能叫娘子上手呢?”
花姐道:“杜大姐,你别管,先出去。”
实际动手的人是祝缨,她除去了姑娘的衣服,见这姑娘身上青青紫紫,除了坠楼的摔伤,死前不久还受了一些蹂躏,心道:这姓汤的真是欠打死!
验看完了,与花姐再重新给姑娘穿上衣服,洗了手,拉开了门。祝缨道:“填尸格吧。”
叫了本县仵作来,仵作背着个木头箱子,因是女尸就不让他看。他顺口一问:“稳婆呢?”
没稳婆。
花姐有点心虚地说:“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