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暂时没法脱去身上的衣裳,先除了玉冠给范嬷嬷,范嬷嬷拿去当铺,他用的东西自来都是顶好的,玉冠料好,但他们急着用钱,且范嬷嬷也不是伶俐人,不懂行情,被人一眼看穿,直接给骗了,本该五百两的东西,总共当了五十两。
祁知年不知道五十两是算多还是算少,走进家他瞧着不错的客栈,问了问价,住一晚是一两,他就觉得挺便宜。
他压根不知,这家客栈是京都里最好的一家,住一晚足够旁的店里住至少半个月。
正要付银子时,一旁走来个中年妇人,搭话道:“小公子可是外地来京都治病的?”
祁知年回眸看她,见她面善,便朝她笑了笑。
妇人索性引着他们往角落走去,低声道:“我瞧这位娘子的病症恐怕要治许久,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的是,小公子何必住这贵死人的客栈呢!”
祁知年不解地反问了句:“这很贵?”
“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客栈骗的就是您这样单纯纯人的银子呢!”
范嬷嬷立即道:“这位娘子有话可直说!”
那位娘子自是林姑姑派来的人,自称中人,左说右说,不过几句,就把这一老一小给忽悠住了,直接带着他们往城郊附近的一排清静民宅走去,还替他们叫了轿子专门抬昏迷不醒的姜七娘。
到得地方一看,宅子虽小却整洁,邻里也俱是老实本分之人,再一问,租金一个月不过二两银子,祁知年大吃一惊,再没想到还有这样便宜的地方,当然是立即租下,迅速与那妇人下契,将人送走后,他还连声道谢。
妇人回去报给林姑姑知道,林姑姑再叹气:“这么样的个人儿,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子心眼也无,那个范嬷嬷也是个没脑子的,姜七娘就更别提了!这叫人如何放得下心来?”
只是长公主也有底线,既然给了地方住,旁的事是决计再不能管了。
林姑姑叹得几回气,只得先走。
那头,许言见长公主已经给安排了地方住,心中一乐,没有再出手,夜里又上山,将此事告知祁淮。
祁淮依旧单薄的一身道袍,坐在亭中点了灯吃茶看书,听得此事也不过点点头,只说了句“别叫他死了,还有用”,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见也是不打算管那对母子。
许言当夜便歇在山上道观里,师兄弟二人听着雪声,围着红泥小炉煨酒对饮。
说是对饮,都是许言在喝,祁淮甚少喝酒。
许言一喝酒话便多了起来,人也松散开来,摊在矮榻上,打量着坐得笔直的祁淮,不禁感叹:“你说你板板正正的,累不累,人啊,还是得对自己好些,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是松散些又如何!”
祁淮只是淡淡一笑,依旧不动,笑得倒是一如天边月光,清凌悠远。
许言再叹,若是旁人,说不得是装的,到祁淮这里,许言知道再没有比他更真的了!这小子打小就这样,他五岁时第一回跟着老英国公上山来时,便是这副小老古董的模样,那时候的祁淮生得好似观音菩萨座下的小金童,偏又是这么个性子,别提多有趣。
许言便想方设法地逗他,祁淮不为所动,结果背地里趁长辈们都不在了,将他揪到竹林里狠狠揍了一顿,回头还在师父跟老英国公面前一板一眼地装可怜!
他那会儿就知道这小子忒坏!一肚子的坏水!
如今啊,这小子长大了,肚里的坏水越发多了,面上也越发瞧不出来。
尤其是老英国公去世后,他克己得更厉害。
许言仰头喝了半壶酒,对着月亮叹道:“有时候,就连我也好奇,这世上真有你感兴趣的人或事?我常怀疑,待你大仇得报,你不会就要去个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祁淮再递给他一壶酒:“师兄喝多了。”
许言不客气地拿到手中:“哪里就多了!要我说,你报仇归报仇,报完仇你就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娃,长公主殿下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回头我也娶个、生个,多热闹啊,这不挺好?!”
祁淮扯了扯唇角,没有多说,许言渐渐喝醉,嘟囔着叫他早些下山回家过年,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世间又只有祁淮一个清醒人。
祁淮站起身,踱步至亭外,看向远处山顶的雪尖尖,想到许言的话,不觉笑了笑。
他确是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的留恋,当初迷上道学,既是为了迷惑宫里的那一位,又何尝不是为着自己,也只有沉浸在这个虚虚实实不真切的世界里,才隐约能察觉到些许的存在感,日子也才终能多一丝的烟火气。
待到大仇得报时?
那就找个无人处,无牵无挂地过完这一生罢了。
祁淮回身从桌上拿起酒壶,对着空中明月,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许言安排好城中的事,派人看住祁知年那处,也不是说日日夜夜地盯着,只要人不出事就好,他自己拜别祁淮,去往西北,还有要事要做。
祁知年他们住进去的当天,便去请了大夫。
他们目前住的宅子,隔壁住的是个寡妇带着女儿,夫家姓林,母女二人很和气,见他们也是孤儿寡母,主动送来两块自家做的豆腐,林寡妇就是在巷口卖豆腐的,还告诉他们哪里的大夫最好。
再好的大夫当然也不能跟御医比,祁知年与范嬷嬷已是非常感激。
请来大夫,付了一两银子作诊金,是大手笔,大夫便也很负责。
姜七娘自小身子就弱,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要日日吃药的,说是要命的大病其实也没有,只是要靠补药吊,可如今再没有什么五十年的人参、血燕吃了。
好在大夫也就是普通大夫,素来给平民老百姓看病的,开的方子里也没有提到这些。
祁知年拿着方子去抓了药回来,药也分三六九等,祁知年不知道,样样都要好的,这么一来,十两银子又花了去。
姜七娘吃了五日,却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人还是不清醒。
祁知年急得再去找大夫来看,大夫问及姜七娘平常都是吃些什么,范嬷嬷如数说了,大夫惊道:“难怪!这位娘子素日里都是好药、补药吊着的,再吃这些寻常的自是没有用了!”
祁知年着急:“那我娘亲要吃些什么,才能再醒来?”
“总要和从前一样的才行。”
祁知年再不知道银钱几何,也明白,以前的那些药是怎么也吃不起的,他脸上满是焦急,大夫忖度着这对母子的来历,也想不出旁的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