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阮这动静闹得不小,江重华以为被人发现了,迅速抽出匕首做好防御姿态,眼睛一扫周围并无其他人,上前到木阮身边,问道:“怎么了?”
木阮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一样,她颤抖着掏出刚刚在五寨主屋内拿出的盒子,啪得一下丢得老远。如今她终于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祖宗家法写了木氏子弟严禁碰这个东西。
她抖着手去抓江重华的袖子,直到拉住了他手臂才有了一些力气。她压低了声音,嗓音沙哑,似是咬着后槽牙道:“大人,这个地方,这山寨里绝对不能留下一个漏网之鱼,一定要全部抓住,仔细……仔细盘问这东西流到了什么地方……”
近一个月的时间,江重华从没见过木阮这个模样,说到底,她也只是十六岁的姑娘,没经过大风浪。平日里,江重华并不为难她,此刻见她这样,放软了声音道:“不要怕,究竟是看到什么了?”木阮喉头动了动,强压着要涌上来的憎恶之情,低声道:“是……罂粟。”她小口喘着气,又道“罂粟,是万恶的毒。炼制之后得到的膏子,就是盒子里这种。人若是服食了,初时只觉得飘飘欲仙,极度快活。可是长久之后,就是形同僵尸毫无人形。这个东西控人心神,毁人心志,万万留不得。我家有祖训,若是子孙中有服食这东西的,轻了关一辈子,重了就要……就要请家法打死。”
江重华道:“别怕,你只是拿了一下,不会被罚的。”他看出木阮眼中的恐惧,大约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当前事态严重,当用非常之法。木阮打定了主意今晚不睡,用最快的速度把后半山的地形查明了。她定定神,道:“大人,我们要加快速度了,天亮前把地图画出来传到外面去。”
两人沿着山脊潜行,木阮照旧用碳棒和草纸画图,又看着星象判断方向,在图上一一标出出口。后山的出口较前山少一些,两人紧赶着,一晚之内竟也完成了。
她本想接着完成任务,然而东边的天际已慢慢由鸦青转为浅蓝,浅蓝转为鱼白,她知道现在是来不及了的,只能再熬过一个夜晚。可是罂粟的事儿如同一把烙铁一样压在她的心头上,只盼望着这一日快快过去才好。
管事的来分饭时,她道辛苦多要了些,因着明日山寨里做的饭就不能吃了,需要提前备一些。这一日她都在屋里调息休养,看着外面的日光一点点从暗到明,再渐渐西斜了去。
入夜不久忽地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已是盛夏里,小雨一下不见解暑,落在日头晒了一个白天的地上蒸腾起来,即使在山里,也让人浑身黏糊糊地不自在。又过了些时候,大雨终于来临,浇透这闷热的空气,才觉得舒爽些。
木阮这一夜报了小日子,很难得地一早便能睡着,伴着雨声,一觉睡到丑时快过去,她精精神神地起身去做那件从未做过的事情。
山寨里有一处大厨房,平日山贼们的饮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由二十多名厨子负责。这些厨子大都不会武功,因此她倒是不担心。她悄悄潜了过去,雨夜里太难看真切,走到很近才发现还有两名守夜的厨子,坐在檐下兀自打着瞌睡。虽然屋外雨声不绝,为防万一,木阮还是点了他们的睡穴。
厨房一角堆了五六个大水缸,她走过去掀了盖子,掰开自己左右腕上的四只镯子,将藏在中空镯子里的药粉倒进一个个水缸里。这药名叫透骨香,服下去后半日才发作,发作起来不仅身体犹如染了重风寒一般软弱无力,且还会一点点化去人的功力。这药并非无色无味,只是味道与烧焦的米饭相似,因此寻常人辨不出来。
说起透骨香的名字,原是木氏先祖里一人,在放荡不羁的年纪读了“冰肌玉骨透浓香”的淫词后随手给新制出的药起了这么个名儿。待他年纪渐长成熟稳重后,越瞧这名字越觉得不堪,想改了去,却是已被周遭人叫了开来。他想幸亏也无人晓得来由,就这么随它去了。
在此之前,木阮从来没有这么大量地给人下过药。她镯子里的药粉加起来也不到三钱重,全投在这么多水缸里被五百人分食,恐怕也难达到化功的药效。况且,五名寨主似乎有单独的厨房,她潜伏的日子还不够久,并不知道那具体的所在。看来……无论如何交手是少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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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二寨主使人来说,听闻这趟跟着女人们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个模样俊俏的男人,今日就想点了这个男人去伺候。
这话一传来,木阮下意识转头去看江重华。多日以来人多的时候他一直是躺在床上装病,此刻他脸仍是转向内侧的,木阮看不见他表情,但是她知道,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被要求去伺候另一个男人,都是要大发雷霆的,更何况这位……
她心中飞快一计较,扭头过来脸上已是有了娇媚的笑容。她手绢子向着来的那人一摆,道:“这位爷,不知二寨主是不是非要我这哥哥去呢?若不是,奴家随你回去可好?”那来人道:“二当家的点了名要他过去,你要过去双宿双飞,嘿嘿,只怕也可以,但是他必须得去。”木阮心里骂了句娘,道:“那么便请这位爷帮帮奴家,扶了我这哥哥去。”
她走到江重华身边,快速小声道:“大人会不会有蹊跷?”他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心。他已收到郑森发来的消息,各个出口均已派兵把守,只消发了信号,一并攻上来就是。
几名寨主住的位置是整个山寨中地势最高的,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斜坡爬了十几个,又见到这一带守卫不少。木阮总有些担心,如果药效还不及发作要如何是好。
进到那二寨主的屋内,正中坐着一个有些肥壮的大汉。这二寨主武功不如其他四位,嗜酒好色,但因着是大寨主的亲弟弟,所以坐上这第二把交椅。弗一进屋,这厮便一副急色模样,眼睛直勾勾瞧着江重华。
木阮见这样下去不成事,等到领路的那个人退下之后,主动走过去倒了一杯茶给二寨主,道:“二爷瞧中我这哥哥,可他身子不适,不若由奴家代劳啊。”
那二寨主陈二武正嘿嘿痴笑地看着江重华,被木阮这一打扰,抬头打量起来。看她眉目间颇有英气,鼻梁高挺,但却不是他喜欢的柔美女子,当下也不怜香惜玉,一胳膊甩过去,木阮哐一声被退到一旁,右臂撞在椅子上。他则站起身向江重华走去,神色仿若饿了三天的狗看到肥肉,只差没留下口水了。然而才走出没两步,后脑突然一阵剧痛,叫声才发出一半,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木阮收回右手,鄙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陈二武。谁给这厮的狗胆敢来对自己动手?要不是她从未杀过人,刚刚一手刀下去击中的不是后脑勺而是颈椎骨,这混蛋哪里还有命在。她走到江重华身边问道:“大人,我们再熬过这一晚上,明天就可以攻山了。”
江重华睁开眼睛,目光中颇有歉意,他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