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向下,最突兀的是,锁骨下方的胸口横亘着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
在年轻的身体上,触目惊心,明显丑陋。
从八岁手术后,她的胸口就留下了这条缝合后的伤疤。
女孩子身上留疤总是不好看的,爸爸妈妈曾经想过很多办法,要把这条疤痕去掉,但是心脏开胸手术的疤痕根深蒂固,伤痕可以淡却,伤疤却无法抹除。就像她的这颗心,可以修补,却没有完全愈合。至今她的胸口依然蜿蜒着这条粉色的疤痕,习惯了也不觉得丑陋。
林路如果看见了,就什么都明白了吧。
林路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很大,空空荡荡,她挽起衣袖,从领口往下,一颗一颗,全部扣好上衣的扣子,裤腿挽起来一大截,走着走着又滑下去。
她就这样拖着长一截的裤腿走到床边。林路不在卧室,床上却已铺好了浅灰色的床具。刚刚进到卧室,她不好意思多看,奔进洗手间前,寥寥一眼,瞥见大床上铺着米色床罩。他两个多月不在家,大约是更换了床品。
魏喜镇定了一点,仔细环顾一圈,卧室的风格和楼下一样简洁空旷,除了必要家具,无一杂物。大床靠近窗边,遮光窗帘拉开了,透过白色的纱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露台上的植物。
床头柜上立着一幅熟悉的花鸟图。两只喜鹊栖息在春天的桃花枝上,两两相望,相看两不厌。
他说要把这幅画放在卧室,于是就放在了这里,夜夜睡觉都可以看见。
魏喜默默看了一会儿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林路回来了。
他也在其他浴室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过来。虽然在手机上见过很多次他睡前沐浴洗头后的样子,可是真正的面对面却是头一遭。
哪怕魏喜决定今晚要和他睡到一起,私心里还不想仅仅是名词“睡”,事到临头,依然有点羞怯。
他越走越近,停在她身边。
她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定在他身上,搭讪着说:“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林路说:“那边洗手间没有吹风机。”
“那你快去吹头发。”
林路转身走进洗手间吹头发,吹风机低低的轰鸣声响起。
魏喜站着转了一圈,最后在床上坐下,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庆幸起来今天早上洗了头,头发尚且干净顺滑。隔了一会儿,又觉得干坐着很怪,于是双腿也挪到床上,放进被子里,依靠床头坐着,想拿起手机看看,才想起手机还在楼下。
洗手间里吹风机的声音渐渐归于静止, 林路很快就回来了。
他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同款睡衣,她是灰色,他是黑色, 宛如情侣睡衣, 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走到床边站定,目光幽幽, 定定望着她。
双目相对,魏喜讷讷说:“我的手机还在楼下。”
“我下去拿。”
林路在餐桌上找到了魏喜的手机,而他的手机在厨房料理台上,走进厨房, 他便看见了地上的米蓝色印花丝巾。
真丝方巾触手生滑, 上面是花间舞蝶的图案, 非常有春天气息。系在魏喜的颈间, 雪白修长的脖颈,一方水蓝潋滟的碧湖春意, 行走间蝴蝶翩迁, 春天的花园馥郁芬芳,在造型室看见她走向他的第一眼,他的心便如春水荡漾。
他把丝巾握在手里, 手机在另一只手里振动,他拿到眼前, 微信一条又一条在屏幕上弹出。
“大姐, 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前不久我不是和姐夫在波士顿玩了一天嘛,晚上送我回学校他说了很多你的事, 我还以为他是秀恩爱!”
“心机boy!他是不是也在套路我?他还问我你去北城后的事。”
“你放心, 你让我不要告诉林路,弟弟很聪明, 什么都没说!”
他怔怔看着,屏幕黑下去了,他等了一会儿,再没有新消息过来。
在波士顿的那天,她给他讲完电影的那天,送魏书回学校的路上,他和魏书闲聊,提起学业和少年人的梦想,说:“你大姐喜欢画画,你姐姐喜欢写作,你有没有什么爱好?”
魏书说他小时候想做老师,老师多威风,上课朝讲台上一站,学生熬也要熬完一整堂课,还能给学生留一大堆写不完的作业,长大了就不想做老师了,后来成了学渣,就更不喜欢了。
魏书不经意间说:“我大姐应该很喜欢做老师吧,我大伯以前也和大伯母一样是老师,后来为了我大姐才去创业经商,可惜我大姐不能做老师。”
又是不能,他屏声静气问:“为什么不能?”
魏书笑呵呵说:“我大姐最喜欢画画,在家里画画就很好了,做老师太辛苦了!”
他的手已经滑亮了屏幕,锁屏页面上出现了输入密码键,手指按下“1”,只要完整的输入那串密码,打开她的手机,他就可以看见她所有的信息记录。
他会找到他要的答案,从此以后,她对他再无秘密。
然而,他却顿住了。
琴房里她泪流满面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口口声声说“你说过要等我的”,她要他等她,他答应了她,就要做到。
她不会想要他通过这种不光明的方式,去窥探她的秘密。
他会光明正大找到自己要的答案,这样他才能坦荡磊落的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