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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觉这边还没有天黑。
正是黄昏时候。
几人走进一片荒芜的村庄,前方是一条笔直的村中道路,两旁皆是低矮的被风沙掩埋的房屋,唯有正前方一个小坡,上面修着一间村庙。一眼便可看见村庙居于高处,下方连着一条石阶。
村庙是村路的尽头,一时有一种整个村子都虔诚供奉庙中神灵的感觉。
林觉拿着一个小瓶,采撷着风沙之气。
“嘤呜呀……”
狐狸转头对林觉说。
“它说什么?”
小师妹转头问师兄。
“前面!房子!跑不动了!”狐狸便又转头对小师妹说。
“跑不动了~”
旁边彩狸猫打着呵欠说。
林觉对此并不意外。
追了这么久,那鼠妖终于是油尽灯枯,身与心神皆撑不住了。这其实是他能慢慢感觉得到的,双方互为对手,对方的状态彼此都很清楚。
远处夕阳缓缓沉下,头顶的云彩逐渐被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泽。
林觉收起了手中瓶子。
三人牵马前行,风沙俱在脚下。
顺着村中道路一直走到尽头,来到村庙的脚下,走入第一道门,只是可以沿着石阶往上,走入第二道门,只是村庙的仪门,还有一道,才进村庙。
吱呀一声。
村庙早已破败了,里头甚至神像都已破碎,因为背对夕阳,天光也暗,庙中有些昏暗,灰尘沙沙落下。
房梁上挂着一根上吊绳,边上站着一只鬼。
几人看见鬼的瞬间,那鬼便是一道黄烟,朝着他们吹了过来。
然而几人却面无表情,避也不避。
“咦?你们也在这里歇脚?”
“天还没黑,你这狗东西就出来害人了,应该也有些道行了吧?”罗僧站在旁边说道。
“你在说什么?快来快来,站到这里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鬼见罗僧接他的话,便对着罗僧招呼,让他站到那上吊绳的前面去。
这鬼以为罗僧被它迷了,奈何它已昏了头,不知武人一身血气旺盛,根本不怕这些歪门邪道的小手段。
“你过来,我也给伱看个宝贝。”
“什么?”
那鬼一时有些迷茫。
只见武人拔出长刀,刀身煞气浓重,自生灵光,惊得那鬼一阵失魂,转身就想跑。
可是怎么跑得过罗僧呢?
刷的一下!长刀挥下,庙中明明昏暗,硬是闪过一道刀光,直接将这鬼给砍成了两半。
这也是这鼠妖一路上常用的手段了——
若是哪处有妖精鬼怪被它知晓,它定要把几人带过去,拖延他们时间,或许也抱着将几人害死的希望,倒为罗公的那口宝刀又添了许多灵韵。
只是此时都是无用功了。
狐狸出了庙子。
一行人也跟着狐狸,走出庙宇。
越来越暗的天光下,沙地里一串很小的脚印,通往村庙背后的沙丘。
众人爬上沙丘时,鼠妖就坐在这里,不仅是全身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法力也耗干了,甚至连补充的空隙都找不到了。
看似认命实是力尽于此。
狐狸与彩狸一左一右,不急不忙的走上前去,分别站在了鼠妖左右两边。
“唉……”
鼠妖不禁长叹一口气。
忽然神情一凝,握紧木杖。
篷的一声,它直接化作两只鼠妖,一只往左,一只往右,分别逃跑。
狐狸与彩狸却都没有动,只是齐刷刷的扭过头,看着往右边跑的那只鼠妖踉踉跄跄跑出几步,便又跌倒下来,左边那只鼠妖则疯狂往前,然而它的身体却虚幻到了一看就知是假非真的地步,没跑多远,便篷的一声消失了。
狐狸和彩狸这才又走上去。
三人也向着鼠妖跑去。
林觉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追了它半年,多次交锋,都被它给跑掉,这其中的关键是土遁这门法术不假,但绝不仅仅只是如此。
这只鼠妖很有本领。
只是它的本领不在战斗上罢了。
此时终于到分出胜负的时候,林觉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既有畅快,也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因此也只是慢慢走上沙丘,对这鼠妖说道:
“足下被我们打下印记,还能跑这么久,真是让我佩服。若有机会,足下未必不能成就一方妖王。我说的是真正的妖王。”
“你不也追我这么久吗……”
鼠妖虽然虚弱,却撑着木杖,不让自己显出颓丧来,声音也竭力保持稳定,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可是它还是忍不住询问林觉:“你就这么不肯饶过我吗?”
林觉与它对视,仍是没有什么表情:“若我饶过足下,足下可以做到忘记足下坚守数年的血仇,不再找我报吗?”
“……”
鼠妖沉默,随即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只是说了一句:
“若有来世,我愿为人。”
“嗤!”
林觉的长剑从它头顶戳下。
风吹黄沙,带着些许血腥味。
此事终于结束。
“……”
林觉深吸了一口气。
半年追妖,一身意气,然而中间风霜雨雪,千里奔袭,又怎会一点也不磨人?
如今此事了结,自然一身轻松。
不光是不必再担忧那鼠妖又去投靠什么妖王来帮它报仇、或是未来有了成就找自己报仇,更多的是一桩萦绕心间的恩怨就此了结的轻松,因此轻松中又有几分畅快,畅快中又有几分空荡。
林觉一屁股坐下,干脆什么也不想,放空一切,好好欣赏此刻风景。
正是大漠夕阳,无边霞光。
落日已经只剩一个边角,天上已经一片橘红,不光是天边,还有头顶,甚至于整片大漠也被映红了。
三人三马、一狐一猫的影子都被拉长。
夜风不断抚来,此刻真是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不必费心,亦不必再费力,只吹着风,看远处的夕阳。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天边仍留霞光,有着如梦似幻的渐变色彩。
不知不觉整个人都沉浸于此时风光中。
此地辽阔天地空空荡荡,道人心中也空荡,分不清是空空荡荡的天地装了一名道人,还是道人眼中心中装了这片空空荡荡的天地。
风声呼啸间,忽有道人的声音。
“罗公?此处是西域吗?”
“正是西域。”
“西域啊……”
道人身体微动,一个瓶子便落了出来,落在沙地中,瓶身的白釉正映着此时的落日晚霞光。
林觉鬼使神差的拿起瓶子。
对着远处天边伸手一捻,再放入瓶中,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可瓶中竟是多了一抹霞光,如梦似幻,亦难分虚实,就如此刻的天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