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新官服也都还没有穿上。
他得了消息匆匆而来,只能极力挽补,而秦霜衣余毒仍未全清,体况愈下。
沉默许久,苦涩的味道蔓延而出。桑笺在旁静静看着,眼眶通红一片。
“云掌印事务繁忙,霜衣平添许多麻烦,还望勿要怪罪。”她微微直了直身,语调平缓而不露丝毫异样地道。
昔时弄堂里冒着炉烟,待客时斟茶,瓷碗逊皓腕,浅笑盈盈。而后小炉“砰”的一声,不用回看,是告别而已。
在前些日子,他恍惚之间听到家丁同他告歉说不小心打碎了碗,碎就碎了,处理干净就是。可苏禀辰没有说,那碗本来就碎了,只是留在原来的位置不曾改变过。
屏风之后,云卿安和秦霜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端详那映在其上的迟重残虹般的影子片刻,闻言凝声说:“娘娘说的哪里话。咱家本就负有其责,一时不察而致所赠之汤膳出了问题,连累得娘娘在鬼门关走了这一遭,必行严查问罪,不日定给出一个交代。”
如大梦初醒。
云卿安依言而做,也没在意那混合着血腥的浓浓药味。
“我的意愿……哪来的意愿?可是云掌印,你不欠我的,落得如何,也都是我自己选的。龚皇后的后尘,步入也是难料,横竖都是烟花绽得一瞬,能够收拾的都是残场。只是,只是皇上这般……为何还不遭到报应?他会拉扯上许许多多的人,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澧都内外州城百里,洒扫宫廊的宫婢,整理六籍的侍员,日夜操劳的百姓……”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怔怔。
听闻大夫询问保选以谁为重之时,她自弃。
尽管或许难以被称为在顾全所谓的大局,当明白自身所处关乎重大,无可奈何之余,她觉义不容辞,只希望不是看错了人付错信任,而是单纯地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云卿安眸光真诚,他抬手将三山帽缓缓摘下扔进火盆,郑重地道,“本印定竭尽所能,除弊攘凶,以安生民,以正社稷。他日若违此誓,五脏皆溃,六腑俱焚。”
火舌跳动着舔舐而上,滚烫得似切开厚重雨幕的刃。
他从来都没有山河热忱,所做只全当是为了一人。不过是司马厝想要看到的,只要是这样,他则可尽数付出,将之悉数奉上。····秦霜衣缓缓扯了扯嘴角,望向云卿安时眸光亮了一些,问道:“我的父亲,他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亦许久未见,改日则专程拜访。可要替娘娘捎去家信?”云卿安说。
“许是不必了吧,提笔也要费些力气,他恐会看出端倪来。若是还有琼花馥枝,可就好了。”
秦霜衣把紧攥着的手放松了一些,青丝鬟簪似乎缓缓地和她这个人分开了,各成各的再也衬不到一块去。她别过脸,眼皮颤动时时如微风刮过窗花,对上了一面只有一半的镜子,看得不多真切。
“咱家可为娘娘办到。”云卿安也望向那面镜子,没有选择残忍地帮她去够,桑笺犹豫了会儿也还是没有动。
秦霜衣嘴唇微动,似乎仍然是看到了那纸做般的容颜。她怕已经是时日无多了,残喘还能有几天。
有一人,她始终不敢问出来。终归是会好好的吧。
她记得桑笺提出去晾晒过的衣裳会沾有新鲜的,泥土的气息,明艳至昏沉,那便是宁静的一天就这么悄悄溜走了。花瓣铺落,沾满了水露,途经学堂的稚童或许也会对此怜惜一二,一切都静静地充满了希望。
很多年前收藏的一个镯子,秦霜衣让桑笺替她取了出来,等自身补养得圆润了些,戴上才会好看。
“掌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秦霜衣抬手扯住云卿安的衣袖。
云卿安垂眸,看着她用指尖一笔一划,亲手做着最后的、也是最冷情决绝的交待。
关于皇嗣。
——
天阙空出的地方,连墨洇都要对此遗弃。所见只有紧闭无声的院门,人去渐黑。
“所寻正是此处,告辞。”领路的傩面人匆匆落话,赶着要回王府去复命。
苏禀辰抬眼,能看得见墙后露出的一截竹竿,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雪水渐渐在他伸出的手背上消失了,残烟燃烧的一样,烫得手有些刺痛,痛感又绵密地扩散到了手心。
是留不住了,该抛掉。
难进难退地踌躇了许久,未起叩门之声,先惊见端盆步出的桑笺,红得扎眼的一摊水随着她的身体摇晃着几乎要倒洒在地。
苏禀辰下意识地递过手去帮她将之稳住,视线凝于其上。
“苏……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桑笺惊慌失措,心虚地后退几步,只觉得面前的苏禀辰,极为的遥远陌生,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病气的阴郁。
前一刻小姐刚随云掌印离开回宫,留下的寥寥几人也只是清理后场的,不知他这算是来迟还是及时。没法掩饰。
苏禀辰移开眼,没有出声,抬脚就往里边走。
“且先留步,所为何事还请告知……啊!”桑笺忙跟上阻拦,却被苏禀辰甩手重重地推开,她失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撞去。
嗓子发着烧,她在地面无助地瑟缩着,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朝她逼近,继而被粗暴地拎着头发提起身来,被苏禀辰拖到门后用力掐死仿佛也只是短短一瞬就会发生的事情。
生冷的眼神里荡尽酸楚,如同被撕开成了各异的两半,他一字一顿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所问,要你半字不落地回答,若敢隐瞒……”
桑笺只能哭着,提线木偶一样,点了头,是毫无生命的对视。
“猜知或存有异,却不想以而今端倪来看,恐是个大祸患,不得不除。殿下决断还勿心软。”沈沧济斟酌着道。
李延晁看着回禀的傩面人,也不迟疑地下了死命令,道:“让你们堂主亲自动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宁错杀。”
待其领命退下,李延晁再难压怒气,在场胡乱发泄了一通。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云卿安是要与他彻底势不两立,非致不死不休的局面。
皇权旁落,高位空悬,他才能有上位机会,倘若皇嗣得以保下,不利于他。
“苏悯玉没说拒绝,料想是可行的,得其暗中协助定能事半功倍。”沈沧济道,“若是云掌印真的掌控了皇嗣,我们确实是会被动一些,但也并非全无办法。殿下稍安勿躁。”
李延晁抬手示意他直说。
沈沧济便道:“情况如何,血脉正统,是否属实,这些都有待考究。避人耳目确实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却也给出了豁口。我们需要做的,不过是混淆视听,到时候流言四起,真假难辨,就算云掌印一手遮天也堵不住悠悠众口。阿猫阿狗也可以被推上台面,可又有谁会信服呢?现有的引绳,当即可用。”
李延晁闻言果眉目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