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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喜扶着老皇帝,听到德王这一开口,无声摇了摇头。

不开口辩驳还好,这一开口,可不就板上钉钉,再无机会了。

任凭德王如何哭啼着喊叫,老皇帝也只是淡淡看着他,枯瘦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仁慈之色,显露出阴鸷的底色,全然没有一丝以往的舐犊情深之态。

德王哭着哭着,在老皇帝淡漠的视线下,逐渐明白了什么,嘴唇微微发抖:“您……您要弃了我吗?”

老皇帝移开视线,低低咳嗽着,摆了下手:“带下去。”

德王浑身发冷,知道自己这一被拖下去就完了,恐怕再无翻身之地,拚命挣扎着,热血涌上脑子,口不择言起来:“陛下!陛下!我都知道,您这些年对儿臣所谓宠爱,都是假的!”

锦衣卫心里狂跳,拖着他就想赶紧下去,哪知道德王这会儿力道极为惊人,两个人都没能立即把他拖下去。

德王死死抓着门槛叫喊着,骤然望向钟宴笙,拔高了声音,脸上隐显癫狂之色:“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把他当做谁吗?这些年您对我多好,我就有多害怕,我一想到大哥的下场,我就害怕啊!所以我做了那么多,我要自保!”

“您逼死了您的大儿子,现在又要杀了您的另一个儿子吗!您就不怕您百年之后,一个为您送行的都没有吗……”

最后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吼了,两个锦衣卫快吓死了,用力一拽,德王的两隻手腕登时咔了一下,软软地垂下去,没了挣扎的力气,像是生生被拽得脱臼。

钟宴笙被德王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听到他还在狂乱地大叫:“你也一样!你跟我跟他也都会一样!”

声音渐渐远了,钟宴笙没想到来看戏,会看到这么一场戏,心跳还急促着,就察觉到老皇帝阴冷的视线转到了他身上。

钟宴笙被他盯得后背止不住发毛,表情看上去像是吓傻了,惶惶地问:“陛下,德王殿下是不是……疯了?”

老皇帝背着光,表情在昏暗中很模糊,让钟宴笙想起了一些志怪传奇里的鬼精,后背不由冒出了汗。

老皇帝不会是被德王刺激到了,准备跟他摊牌要对他下手了吧?

片刻之后,老皇帝像是确认了钟宴笙脸上的惶恐不是作假。

他那张脸格外有欺骗性,轮廓柔和,尚带着一分少年人的稚拙,眸子清亮明净,望着人时宛如林中小鹿,一眼就能望到底,似一池子清透的春水。

更似一张可以随意涂抹的白纸。

当年宫变之后,关于先太子的事迹,几乎都被抹除了,以淮安侯的性格是不会告诉钟宴笙那些事的,发现钟宴笙后,他又被带进了宫,庄妃也死了,他没有接触到那些往事的机会。

“……下去吧。”老皇帝又剧烈地咳喘起来,语含警告,“莫要多问。”

钟宴笙装作蒙蒙地点点脑袋,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田喜轻抚了抚老皇帝的背,没有随意发表自己的观点:“陛下,您喝点茶,顺顺气。”

老皇帝被他扶着坐下,嗓音沙哑:“田喜,你觉得当如何处置德王?”

田喜心知肚明,眼下比德王更重要的,是找出指使他下药的那个“囚澜先生”。

知道老皇帝在服用乌香丸的人不多,尤其是知晓那个乌丸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更是只有田喜一人,那个囚澜先生却似乎知晓情况,让德王送来那么一碗汤药。

田喜起初是怀疑钟宴笙的,但他直觉那位小殿下不会这么做。

另一位当时也在屋里的……是景王,可是景王并未看到陛下用的是什么药,乌香那般贵重,又被太祖下过禁令,就算是放在眼前,绝大多数人也不认识。

到底会是谁呢?

脑子里冒过许多念头,但也只是转念之间,田喜知道,德王的确没有下毒,但也不是清清白白的,低着脑袋谨慎道:“德王言语衝撞陛下,实乃大罪。”

听到田喜这么说,老皇帝突然发出道奇怪的笑声:“田喜,你是朕唯一留在身边的老物件了,朕还记得,当年你到朕身边,就是这么个性子,如今老了,还是这样啊。”

“老物件”这个形容词古怪得很,田喜一时后背也冒了点汗,嘴上惭愧:“奴婢自小愚笨,都是陛下不嫌弃。”

“你老了还是这么副性子。”老皇帝看上去也不像是要为难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朕老了,却好像变得心慈手软了。”

田喜从前还能摸懂一点老皇帝的心思,这会儿却是摸不透了,试探着问:“您是想?”

老皇帝熬了会儿身上的病痛与药瘾带来的折磨,才吐出两个字:“先将德王关押诏狱。彻查。”

钟宴笙一回到明晖殿,就把囚澜先生消息递了出去。

这个所谓的囚澜先生,就算不是安王,也得摸清楚来路。

不是安王的人也得是。

安王是老皇帝看中的继承人,不能留。

老皇帝肯定也在查那个幕僚,他能忍受底下的人互相算计,但忍受不了算计到他头上,挑衅他的权威。

毕竟一个暮年浑身病痛的帝王,发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掌握不住手底下的人了,势必是会被激怒的,因为越到这个时候,他越害怕被人凌驾头顶,失去权力。

他已非壮年,垂垂老矣。

不过钟宴笙想归想,却没有把这些想法写在信里,只是一五一十地向萧弄描述了德王在老皇帝面前发的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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