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张璁等人吗?”
“那就是个投机者。”
蒋庆之默然。
“但凡有利于我的皆可做。从张璁等人到严党,陛下给天下人做了个坏示范,开了个坏头。”
唐顺之说:“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乃至于仁宣时,帝王用人都恪守着帝王之道。土木堡之后,二帝争雄,于是便舍弃了帝王之道,让奸佞得以横行朝堂。庆之,帝王为了一己之私……你觉着是对是错?若是错了,可有改变之法?”
这!
蒋庆之愕然看着唐顺之,心想老唐竟然在暗示自己:要限制帝王的权力!
卧槽!
唐顺之见他惊愕,就叹息:“当年我出仕时见官场蝇营狗苟,处处迎来送往,暗地里各等龌龊事层出不穷。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彼时我还指望着陛下和庙堂诸公能看到这一切,以雷霆手段整肃吏治。可我越看越迷糊,这庙堂中人竟然对此视而不见。我在想这是为何,冥思苦想许久不得其果,越发苦恼。”
“于是你便眼不见心不烦,一走了之。”蒋庆之笑道。
“是。”唐顺之点头,“彼时我自视甚高,也尝试过去改变身边一些人事,却碰了满鼻子灰。我空有壮志,却居于下,只能徒呼奈何。穷则独善其身,我便一走了之。”
“而今呢?”蒋庆之笑道。
“而今,陛下从西苑中走了出来,锐意革新,让我看到了希望。所谓达则兼济天下,于是,我也从乡野中走了出来。”
唐顺之说:“庆之,此次南下之行还算是圆满。不过你可还记得前秦?”
“你是说商君变法?”蒋庆之想到了商鞅。
“对,商君变法强大了前秦,让前秦一扫六合,一统天下,功莫大焉。可前秦为何二世而亡?”
唐顺之的问题让蒋庆之沉默了,他拿出药烟,无意识的在掌心顿着。
有火星子在眼前飞溅,蒋庆之一看,唐顺之含笑递来了火媒。
唐顺之点烟……这待遇可不一般,蒋庆之点燃药烟,深吸了一口,说:“你担心的是……人亡政息。”
“前秦强大的令人颤栗,可为何二世而亡?有人说秦法严苛是原因。可在我看来,是那些肉食者不甘心罢了。”
商鞅变法的核心就是一视同仁,那些肉食者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律法加身的煎熬,更令人无语的是,作为人上人,他们竟然失去了特权,要想升官发财,就得去和那些贩夫走卒一起争夺立功的机会。
“没有谁愿意被割肉,哪怕动机高尚。前秦时不能,大明亦不能。庆之,如何避免人亡政息,如何避免在陛下和你之后肉食者们的反扑,这比新政成功与否更为重要。”
唐顺之说:“我们当为后人蹚出一条路来,让这个中原,让这个天下能持久太平。”
蒋庆之苦笑着。
“老唐,其实……那句话一点都没错。”
“什么话?”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蒋庆之认真的道:“无论多强大的王朝,最终必然会轰然倒塌,而原因便是你所说的人亡政息。”
“是肉食者鄙!”唐顺之说。
“分肥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之事。老唐,就说我吧!我以往对妥协和退让深恶痛绝,可为了大局,为了新政,我依旧只能看着那些丑恶继续横行。这等妥协成了习惯后,那些丑恶会越演越烈,直至我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这是唐顺之第一次看到蒋庆之露出了无奈的一面。
“没有办法吗?”唐顺之像是在问蒋庆之,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有。”
“什么办法。”
“隔一阵子就来一次清洗。”
“把肉食者清洗一遍。”
“也更换一遍。”
“这会引发动荡。”
“所以……”
“等等!”
唐顺之举起手,他缓缓抬头看着蒋庆之,“所以你鼓动陛下先清洗重建京卫。”
“嗯!”蒋庆之笑了笑,在唐顺之眼中,这笑意有些恶劣,他说:“当帝王手握军队时,清洗才有可能施行。”
“我从未高看自己,也从未低估对手。”蒋庆之抖抖烟灰,“王安石何等强项,王雱曾建言行征诛之术,王安石难道没动心?我以为他动心了。可他不敢。他害怕肉食者们的反扑。”
“当年仁宗重用狄青,内里未尝没有利用狄青来掌握军队的念头,想藉此压制群臣。”
“群臣奋起反击,逼死了狄青。这是隔山打牛,在警告仁宗。”
“仁宗从此偃旗息鼓,再不敢尝试第二次。”
“这便是君臣之间的博弈,帝王惨败。”
蒋庆之微笑。
唐顺之微笑。
徐渭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对孙不同说:“这便是伯牙子期。”
“伯牙子期是谁?”孙不同问。
“知己。”
唐顺之问蒋庆之,“那么庆之对大明的将来可还有信心?”
“有。”蒋庆之说。
“你希望大明国祚能有多长?”
“很长很长……”
“那么,目标是什么?”
“龙旗所向,四夷俯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