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1 / 2)

曹瞒的惊讶完全显示在脸上, 仿佛在问:颍川荀氏, 难道是你家?!

荀彧看懂了, 轻轻勾唇。

曹瞒恍然,是了, 能够在太学里活动, 并且父亲做上太学总长的孩子, 身世不会普通, 就像他们曹家自祖父那一代起在谯郡发扬光大,到了现在已经是沛国谯郡最大的豪门一样。

虽然心里对“氏族”并不是那么喜爱, 曹瞒不可否认, 他的家庭也在向着大家族转变。

荀氏在颍川名望高,以高洁慷慨出名,走入颍川地界以后, 百姓们爱戴太守, 提起荀氏家族成员的时候也多是仰慕倾慕的口吻, 曹瞒竖起耳朵听到众人言论。原来荀家是书香门第,家族子弟品性高洁, 正直有才华, 虽是世家大族, 对待百姓们却愿意慷慨解囊,并且出钱粮资助读不起书的寒门学子。

在颍川太守司马雋与荀氏共同的努力下,颍川兴起了一家又一家私学,名士们爱往这儿跑,学子们也逐渐聚集过来, 渐渐形成了以学风出名的颍川学府。

曹瞒听后,啧啧称奇:这世家大族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不是所有大家族与窦武一样自私又见识短浅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荀彧出身,曹瞒观察发现这小少年举手投足都有着不一样的优雅,他已经初具了名士风度。

曹瞒的眼神太奇妙,让荀彧怪不自在,他额头滴下一滴汗,疑惑问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他脸上又没长花!

曹瞒嘿了一声:“你长得好看!”

虽然曹瞒的审美倾向于威武俊朗的成年男子,一心想要像袁绍那样做个俊美无涛的男子汉,可他就是觉得荀彧的清俊雅致非常特别,俊美高大的男子有味道,荀彧这样清雅的也很有美男子气质嘛!

曹瞒悄悄说道:“等你长大一些,颍川和洛阳的小娘子都要朝你丢帕子了。”

荀彧一阵沉默,摸了摸自己的脸,陷入了思考人生的纠结之中。

他还没成年,洛阳的小娘子就朝他丢帕子了。

“男子并不需要过于注重容貌俊美与否,干净整洁就好,做官做事又不是靠脸,靠的是能力,名士之间的交流,看的也是气质,很少有人看脸的,”荀彧淡淡说道。

曹瞒拍拍荀彧:“你别说,脸有的时候真的是利器!”

曹瞒亲自体会到这一点,用脸,他可是懂行的!

荀彧微妙的视线落在只比他高了半截的曹瞒头上,深深担忧起了曹瞒的身高。

他十六岁,以后还能长个儿,可阿瞒都二十了,还是这么点,长得再俊朗阳光,身高摆在那边,脸俊真的有用吗?

荀彧聪明地没有去提这件事,他轻咳一声,为曹瞒介绍道:“我的祖父是郎陵侯相,在颍川一代有名望,后来生了八个儿子,号‘荀氏八龙’,各个都有才华,父亲在当地被人们称为荀二龙,另外还有八位叔叔,其中一位早逝。”

曹瞒果真好奇地听了起来,而荀绲在与司马雋交谈以后,带二人去往了荀氏族地,这里整个一条街道里的房屋内,住着的都是姓荀的人家,旁枝末节的亲戚很多,大家互相帮衬,邻里间的氛围和睦,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读书人的原因,这里很少有争斗,走在荀氏族地之中总能看到人们互相谦让。

荀绲为曹瞒在自己家安排了客房,还给他指了一名小厮打扫屋子。他对曹瞒介绍道:“族地之中有荀氏私学,你不是说想要到各个私学看看外面的学堂是什么情况吗?我可以为你引荐,让你去见识一下荀氏私学的模样。”

曹瞒闻言眼睛刷地亮了起来:“没想到族地之中就有私学啊!”

他忙谢过荀绲的帮助,拿到了能够进入私学学堂的身份牌。

曹瞒的时间不多,来到荀家的第二天,就兴冲冲地与荀彧一起去荀氏私学上课。

因为当家老太太的去世,荀氏族地挂上了一片白色的灯笼,看上去素净而幽静,顺着石子铺成的路来到私学学堂,可以看到其中有两间屋子,中间由一片竹林隔开,形成学堂之间互不干扰的效果。

朝南面的屋子中多数是小孩子,坐在其中朗读课文,认认真真地摇晃着脑袋,曹瞒仔细听来,发现竟是启蒙时学习的《诗经》。

荀彧带曹瞒穿过竹林,来到了朝北面的屋子,里面坐着的大多是与他们同岁的少年,年纪稍大一些的已是成年男子,稍小一些的约莫与荀彧同岁。

二人拜见先生,递交名牌,由先生指点作位,因曹瞒是来旁听的学子,先生将他安排在了课堂的最后面。

荀氏私学的授课先生都是荀氏宗族本家之人,各个身俱书香之气,此番正在上课的先生名为荀爽,四十多岁的模样,荀彧上课的时候称呼他为慈明先生,私底下则称其为六叔。

荀爽精通儒家论理,于经籍造诣颇深,曾被先帝刘志招为郎中,负责朝政的对策上奏,党锢开始之初,荀爽便请辞了官职,回到家乡来潜心著书,教授家族子弟。

在曹瞒的心目中,太学是最好的学校,那里聚集了朝堂中的高官,能获得那些高官们的指点,还能不是好学校吗?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荀爽这样的经学大家散落在洛阳外面,“党锢”,又是因为“党锢”!

听一堂荀爽所教的课程,曹瞒只觉得眼界大开。

他曾学过《周易》,对阴阳五行有所钻研,可摆到荀爽的面前,曾经学习过的知识就过于表浅了。

“自古以来的朝代发展,无论是兴盛与衰退,都与五行相生相克有关……”荀爽崇拜儒学,将阴阳家的思想与儒学进行结合,为众人讲述了自然、社会、朝代更迭等等哲理。

曹瞒听得如痴如醉,这些充满了辩证思维的哲学理论是他此前从未深入钻研过的。

荀氏课堂的授课时间为半个时辰一节课,中间会休息一段时间供学子们探讨,写作业,或是上前去问先生问题,荀爽授课思想充分围绕了儒家对君主,对民的态度。

他认为国家应该节省财政开支,应该轻摇薄役,安顿黎民,讲究礼制,人们尊称他为“硕儒”,可见其所掌握的儒家经典丰富到了“硕果累累”的地步。

荀爽亲自来找曹瞒,笑着问他可有哪里不懂的。

曹瞒抓紧机会,连连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将荀爽给问愣住了,也将荀氏私学学子们的目光集中了过来。

“为什么先生说《周易》是忧患之书,是道德教训、君子之书?”曹瞒好奇问道,在他看来,周易不都是一些玄乎的算卦之类东西吗?

荀爽耐心答道:“《周易》之中的阴阳乾坤,刚柔演变与人的道德是有关系的,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就是由此而生,世间万物生生不息,人要有‘天地之德’,懂得居安思危,人要勤劳奋斗,自强不息,才能对抗世间的大变故,任何事物到了极致,必定会生出不好的东西来,太过安逸会消磨人的意志,太过贫穷会让人失去良心,太过痛苦会让人疯狂,所以任何事物,都要有一个度,君王的统治也是如此。”

充满了哲学辩证思想的课,让曹瞒如梦似幻,只觉得荀爽说的每一句话都蕴涵着大道理。

曹瞒又追问了好几个问题,关于百姓,关于君王,关于官员,在荀爽说来,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做符合自身位置做的事情,这样国家才会安定。若是处在某个位置上的人不做事,没有资格的做某些事的人却逾越代苞,那么整个世间都会乱了套。

课堂结束后,荀彧叫住曹瞒,为他介绍自己的侄子,名为荀攸,他们二人年岁接近,关系亲密。

曹瞒看到荀攸的时候愣了愣,他迟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荀攸笑着鞠身道:“学子荀攸是大学二年级生,在大学久闻学长美名,神交已久,曾经多次在藏书阁中偶遇学长。”

“是这样啊,好像有点印象,”曹瞒迷茫道,实在是荀攸长得无害而普通,既没有袁绍英俊,也没有荀彧秀气,几乎是淹没在人群之中的那种,存在感也不是很强烈,也难怪曹瞒觉得他眼熟却始终记不清他是谁。

对此,曹瞒还有些愧疚:“是我记性不够好,倒是将此前遇见的人给忘了。”

荀攸轻笑起来,摇了摇头:“得学长此言,攸甚喜悦。”

他修的是中庸之道,道途如此,那一身低微的存在感全是他修心修身所致的效果,能让曹瞒这样有过目不忘名气的人自嘲记性不好,那是对荀攸修炼至今最大的肯定了。

别看他存在感低微,智谋可不低。

曹瞒与他聊了起来,不知不觉竟聊到了兵法造诣,他感慨地说起了荥阳的守城之战中荀绲的布局能力,仰慕道:“若是哪一天我也能有荀绲总长的布置能力就好了。”

他与荀攸借着这次的战役探讨起了兵法谋略,越聊越觉得投机,曹瞒更是夸荀攸:“你好聪明啊!于兵法一道特别有灵气!”

荀攸自谦道:“比不上学长的大将之资。”

曹瞒在荀家私学学习了两天,估算着时间,打算去颍川其他私学浏览看看,等待够了七天,他就该启程回洛阳了。

颍川不愧是文人的聚集地,这里不仅有各路名士,还有各种文会,每个月还有不同的文人开坛诉说自己的治国理念。

司马雋将前朝的长安开坛沿用到了治下,让更多的文人能够拥有展示自我的平台。

曹瞒特意用了一天来听开坛授课的文人演说,发现上坛去说稿的文人竟全都有两把刷子,有的人精通农学,有的人精通规划城池供水,有的人善于做文章,说是百花齐放都不为过。

就连颍川的青楼,都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这里青楼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一个个都富有才情,若想要见到花魁,除了有“钱”以外,还需要有“才”,唯有答出花魁所设的题目,或写出能够打动她们的文章,她们才会答应将“才子”迎入其中,为他把杯倒酒,歌舞弹琴。

曹瞒在洛阳有老父亲管着,难得与袁术去青楼玩玩都会被曹嵩念叨半天,现在到了颍川可没人管他了,又挑了一天去颍川当地最大的青楼去玩了玩。

他不仅自己去玩,还将前来陪伴他逛街的荀彧一起拖了进去。

荀彧有些抗拒,作为一个正经人,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逛过青楼!

曹瞒笑嘻嘻道:“难道你不好奇吗?”

荀彧摇头:“不好奇,君子不应沉溺享乐。”

“可颍川的青楼是不一样的,”曹瞒诱哄道:“听人们说这家青楼有一位‘琴仙’,弹奏的曲子余音缭绕三日不绝,可堪大家,无数文人为了听她一首曲子而等候在大堂,你难道不想听一听‘琴仙’的曲子吗?”

荀彧犹豫了一下,不过晃眼片刻就被曹瞒拉入了青楼之中。

到底是文风盛行的颍川,踏入青楼的时候,只觉得一片雅致,里面的姑娘毫无献媚低俗之气,一个个温声细语,礼节到位,就连眼神都清澈见底,丝毫没有勾引人的媚态。

曹瞒运气好,遇上了新来的花魁弹奏曲子,这位号称是“琴仙”的花魁娘子,自出现起就受到了文人们的一致吹捧,每次她弹琴的时候,大堂中鸦雀无声,聚集了一大批喜爱听她音律的文人。

只见最高处的台楼上垂下了素白的帘子,后面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待她落座,行云流水的琴声回荡在大堂之中,令聚集在此用膳的人们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曹瞒侧耳聆听如小桥流水清新自然的音律,想到了在太学教音乐的蔡邕,对比之下,发现还是蔡邕的琴声更能触动人们内心深处的情绪,而花魁的琴技只浮于表面,单纯是技术好。这琴声若是放在懂行的面前,或许不是那么顶尖。

天底下精通琴艺的人并不多,此中行家更是少,人们学习琴技,为的是熏陶气质,多是学个表面,而这位花魁的琴技可堪大家,也难怪在颍川的名声响亮到仿佛是琴仙在世。

文人们聚集在此,多是聚会而来,总得要做一些附庸风雅的事,赞扬这位“琴仙”成了他们之间互相交谈的话题,能够听到“琴仙”的琴技,仿佛自身都受到了熏陶,整个心灵都被洗涤了呢!

曹瞒听着听着,感到有些无聊,他托着腮帮子,盯着那“琴仙”的身影微微出神,思索着壮游报告该写哪方面的内容。

从影子可以看出来那位“琴仙”身形高挑纤细,穿着有流苏的衣裳,长发披肩,肩膀有些宽阔,转身的时候胸部弧度平坦。

荀彧聚精会神地听着琴曲,他也是善琴艺的,技术还不到大家的水准,鉴别能力却是上佳,能听出弹奏之人如火纯青的技巧令他赞叹。

曹瞒脑海中闪过了一丝荒谬的念头:这该不会是个男的吧?

他忙摇了摇脑袋,打住了自己危险的想法。

青楼里的花魁怎么可能是男人呢!

他不能因为自己穿女装就怀疑女人裙子下面有东西啊!

曹瞒暗道了一声罪过,心里的好奇心却像是被逗猫棒晃到眼前的猫一样,悄悄伸出了一只爪。

他想了想,拉来侍女询问:“我若想要‘琴仙’来伺候,该怎么做?”

身边的荀彧蓦然一惊,忙拉住了曹瞒:“阿瞒,你这是在做什么?”

曹瞒回答道:“她弹奏的曲子挺好的,我想再听几首,再说我身上有钱,不花掉可惜了。”

说这话的时候,曹瞒的表现就跟纨绔子弟无异,将一个前来逛青楼的纨绔子扮演地活灵活现。

侍女答道:“‘琴姑娘’不伺候恩客酌酒,若您想要她为你们私下‘弹琴’,应当以报出身份。只要证明不是市井泼皮无赖,可用孤本书籍来交换曲子,再支付百两银,若琴姑娘收下孤籍与银两,她就会愿意来为您弹奏。”

听侍女这样说,荀彧已是微微皱眉:“孤籍难寻,百两银珍贵,非大家族子弟无法拥有,琴姑娘如此作为其中是否有些过了?”

侍女脸上浮现出了怒意,显然对于荀彧如此说法感到愤怒,她公事公办答道:“姑娘才情过人,靠以曲换籍的法子来学习,是否要给姑娘孤籍全凭自愿,还请公子切莫想得太多。”

设立这样苛刻的要求,目地不是为了获得书籍,而是为了劝退想要私底下见琴姑娘的人,能付出百两银的公子哥家室不凡。在颍川,家世不凡多是书香门第,正常文人都不会愿意将自家的孤籍给一个风尘女子。况且,若是真有人昏了头,愿意以孤籍换琴姑娘弹奏,也可以以她看不上为理由来拒绝见人。

侍女对琴姑娘维护的态度,令曹瞒更加坚信这位“琴仙”的不平凡。

这“琴”姑娘太清高了,犹如高高在上的孤月,令人难以轻易接近,人们以能让琴姑娘为他弹奏而自豪,可孤本难寻,世族子弟附庸风雅是一回事,理智上也不会将自家珍贵的孤本送给一个女子。寻常书籍琴姑娘又看不上,因此,至今没有能够见到琴姑娘的人。

曹瞒顿时来了兴趣:“孤籍吗?我若回去抄录下来,琴姑娘可会接受?”

荀彧惊呼一声:“阿瞒,不可!”

侍女柔声答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孤籍,琴姑娘看不上眼的会退回来。”

曹瞒连连点头,问侍女道:“既然如此,我现场来写吧!你去备笔墨,我现在就能将孤籍内容默写下来,若是琴姑娘看不上眼,我再默写别的。至于见花魁的银,银百两或许没有,却有黄金,可代替百两银的贵重,不知可行否?”

侍女闻言,立刻便知面前的少年人恐怕是哪家贵族子弟,当下不敢怠慢,忙道:“还请公子稍等片刻,容奴婢前去告知姑娘一声。”

她暗暗磨了磨牙,不悦想到:谁稀罕你这点黄金!

侍女走后,荀彧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那可是孤籍!你若是将太学藏书默写给别人,一旦被人发现了,会遭受多大的磨难你知道吗?你会成为洛阳氏族的敌人!那会影响你的名声,甚至未来的仕途。大司农给你那么多财物可不是让你出来败家的。”

“谁说我要背太学藏书了?我可以保证,我写下来的孤籍是你闻所未闻的,世间少有,琴姑娘一定会看得上。”

曹瞒自信说道,见侍女匆匆回来,为他带来了笔墨,不由扬起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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