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时,她还是先帝的才人。大概是才人位分太低,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滕王偷偷的拿了酒菜为她庆生。自己紧张的守在鼓楼下,心里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告发滕王的机会。一会儿想着立了功就可以得到先帝的赏赐回家。一会儿又觉得滕王和她像朋友一般。皇上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才人处罚滕王。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到她披了黑色的斗蓬出来。那时的武才人是三娘现在这般年纪,眼睛格外清澈。嘴角噙得明媚的笑容,脚步轻快。甚至有一回他听到她嘴里哼着小曲。
后来他奉命回长安。先帝留了遗命给自己。再去感业寺,他看到她面容苍白。眼底像燃着一簇火。河水很冷,诈死逃出感业寺是在赌命。她毫不犹豫就下了河。
那会儿他也很纠结。是遵照先帝遗命就让她真的溺水身亡,还是照计划下河接应她?直到他把她从河里捞出来,提着她呛出水来,他还没有想好。
“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空青。”当时武才人浑身湿透,趴在篝火边仰起头对他承诺道。
“我说过,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武后斥退了身边服侍的内侍和宫人,静静的望着杜燕绥道。
杜燕绥低下了头:“臣惶恐。”
武后抚摸着凤座上铺着的锦垫。手指从彩绣的鸾凤上浅浅划过。终于坐在这里成为六宫之主。她心里的话堵在胸口,没有一个人能听她倾述。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小才人了。她爱过,被爱过。却不敢再相信她爱的与爱她的人。
她想起离开洪州时滕王怨毒挥来的一巴掌。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她不相信他会原谅自己。他帮着自己不再因为爱她。他是在恨。恨高祖皇帝晚年生了他,却不能给他富贵平安。恨先帝猜忌,不仅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还把他发配到滕州那样荒凉的地方。恨皇上夺了他心头所爱。他不要皇位,但他要报仇。他在替废太子承乾呜不平。为什么待他如亲大哥的太子要被废。最懦弱的晋王不仅当了皇帝,还敢抢他的王妃。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怎么不去死。
她明明都清楚。再清楚不过他的心思。她却无力的朝着他定下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是本宫见过心思最慎密的人。”武后轻声说道。
她知道杜燕绥明白自己的意思。
也只有他,才能让她说的这般明白。
“本宫坐上了这个位置,就需得拥有自保的力量。他在旁边看着。就如同他襄助本宫夺取后位一样,不必费太多的心思,轻轻的推波助澜。本宫的出身让许多大臣敢怒不敢言。他就在旁边看着。看着本宫为了自保夺取权利。看着本宫最后和皇上斗得死去活来。本宫明明清楚,却逃不开他布下的局。”武后盯着杜燕绥,“他也恨你。所以,你只能站在本宫这一边。”
“皇上呢?皇上待我并不薄。”杜燕绥淡淡说道。
武后笑了。笑容像初夏的阳光,极尽灿烂妩媚。说出来的话却像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充满了寒意:“皇上打压了一个又一个的先帝老臣,抬举着一个又一个忠心于他的年轻大臣。他还需要你么?”
杜燕绥叹了口气道:“娘娘,皇上不需要我,我就做个闲散国公。臣只想吃喝不愁,做个闲人啊。”
“所以你不能败,只能胜。胜了,足以震摄那些不满本宫的人。败了。你是本宫所荐,皇上要借你的人头敲打本宫。他可不愿意再立一个能煽动朝臣和他唱反调的崔后。”武后一针见血。
“可是您为什么要推荐我呢?您的推荐,把臣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换别人领兵不行么?”杜燕绥苦笑。
“就算是我逼的吧。本宫手里无人可信。也无人能担此重任。事已至此,皇上对你已有猜忌之心。你除非把心挖出来给他瞧。否则他总会防着你的。你是聪明人,皇上疑了你,本宫却信任你。你知道如何选择。”武后闲闲的说道。
杜燕绥沉默着。为人臣子,就像人如江湖,身不由己。他觉得自己像飘萍一样,飘来飘去,努力的寻找着能让自己栖息生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