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云间是被机关阵的铃声吵醒的。
睁开眼,果然看见自己的阵上缚着醒来的那两人。
林云间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笑道:“不好意思哈,自保手段而已,伤不了二位,二位只需如实告诉我,既然二位身未患疾,为何要闯我天风谷呢?我应该在谷外设了牌子,说明了近来不见客,也警告过此处有重重机关的。”
“若不是你这机关过于阴毒!”
“十一,不得对先生无礼。”
那黑衣人似乎张口要说,却被苏明澈一记眼刀和冷冷的呵斥打断。
——这苏明澈看着温润如玉,眼神却实在是恶毒万分。林云间心中感叹,倒有些好奇苏明澈想说什么。
只见那身体虽被缚在阵中,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听闻先生有法可解寒星之毒,故苏某特来求医。”
“哦?”林云间玩味地看了看苏明澈,笑道:“苏庄主从何听说的啊?”
“从江湖中听说。”苏明澈略微垂眸,淡淡地答道:“来源实不可考,因听许多人言说如此,便来一试。”
林云间又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慢慢踱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可惜,在下解不了寒星之毒。”
说完,他像是来了什么兴趣,挑眉看向苏明澈:“难道苏庄主中了此毒?”
“是。”出乎意料地,苏明澈干脆地承认下来:“即便暂时无法可解,自药王辞世后,先生也是当下最有名望的神医,还请先生一试,便拿十一试药,也尽请先生随意。”
“嗯?”林云间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苏明澈这话的意思:“你是说,你为了让我试出寒星之毒的解药,便给你这小死士也下了这毒?”
“是。”苏明澈还是毫不避讳,一口承认下来:“这毒本身也有些难寻,故而只给十一用了,若日后能得更多,便可让庄中其他死士也来供您试药。”
“……”林云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隐约咬了咬牙:“苏明澈。你还真是名不虚传。”
说完,他将茶杯放下,勾起嘴角对苏明澈笑道:“不过苏庄主这么说,在下可不敢放苏庄主了,这哪天苏庄主一生气,为了逼我,岂不是要给我也下个毒?”
“不会。”苏明澈吐出这么两个字,随后莫名噤了声,半晌才补充道:“在下确实也中了寒星,不同于十一,他两日前才服下此毒,在下则身中此毒日久,功力已受影响,实难匹敌先生谷中的精妙机关,先生尽可放心。”
“日久?是多久?”林云间挑眉问道。
“三年,六月,零十四日。”
“你倒记得清楚。”林云间说着,上前解开了困着两人的机关:“不过苏庄主不必骗我了,这寒星用下去,便是武功再高强,一个月之内,也必会内力散尽,不治而亡,饶是苏庄主神功盖世,也绝不可能撑得了这么久,还破了我外面的八层阵法。”
“苏某自有办法压制。”苏明澈说着,身上的束缚已经解开,他整个人竟直直对着林云间跪了下去:“还请先生应下,苏某愿以一切,换此毒之解。”
林云间没阻止苏明澈,就那么看着对方跪在那里,片刻之后缓缓说道:“苏庄主,我这一生呢,最恨骗我之人,这些年间,我脾气好了点,能忍人骗我一次,但绝不可有第二次。”
眼前的人跪在那里,脑袋愈发低垂,身体也隐约颤抖起来,末了,苏明澈抬起头,眼中已带了点点晶莹,声音中也带了喑哑的哭腔:“主人,求您一试,奴也会继续找寻解毒之法。”
林云间猛然笑起来,他坐回桌边,抚弄着茶杯,无奈地叹道:“明澈啊明澈,亏我还找苍羽阁阁主替我易容,竟被你一眼识破,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奴和您订了血契,能凭血契的共感认出您。”
“……”林云间听了苏明澈的回答,愣了一会儿,手边的茶杯被他无意中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才叫他回过神来:“南乡的血契?”
“是。”
“什么时候?”
“认主一年后,趁您熟睡……”
落在地上的碎瓷被内力震动,瞬间飞向苏明澈,十一想飞身去挡,却根本没赶上,眼看着那些锋利的瓷片被钉进了苏明澈的身体里。
这瓷片对别人来说或许难防,但十一了解他主人的功夫,绝不可能躲不过,但苏明澈却仍跪在那里,被钉中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一颤,随后又稳住身形,一声都没有哼。
林云间许久没动内力,猛然一用,加之愤怒,便有些气喘:“你……你从那时起,便这样自作主张。”
“是奴的错。”苏明澈干脆地认了下来,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请您责罚。”
“做梦!”林云间怒骂一声,转过头不愿再看苏明澈:“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
林云间本名不叫林云间。
他是云明山庄的前任庄主,苏云轩。
苏明澈是他偶然从一个奴隶贩子手中买下的,当时的苏云轩倒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看中这小子根骨好,想培养成自己的暗卫,将人买回来之后,就随手丢进了暗卫营,那时苏明澈还不叫苏明澈,只有个“狗蛋”还是“驴蛋”这类的,分外好养的小名,进了暗卫营之后,得了个编号“十七”。
这家伙倒确实争气,从暗卫营一路升上来,真做到了自己身边,他乖得不行,行事沉稳又贴心,日子久了,苏云轩竟真对这小子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苏云轩借了这句,给了他“苏明澈”这个名字,本是盼两人日后携手,把日子过得晴朗明澈,不想最后只应了那句“云销”——三年前,正是自己这个最信任的枕边人,给自己下了一剂寒星,他成了云明山庄的新庄主。
中了寒星,能不能活三年?
答案是能的,自己就是例子,他九死一生捡回命来,用了母亲的姓氏,化名林云间避世而居,只是成了半个废人,在这僻远的天风谷中混吃等死。
若苏明澈真的偷偷与自己结了血契,这一切倒不好说了。
他这些年来对血契毫无察觉,说明苏明澈给他下的是母蛊,母蛊的宿主不会受这血契什么影响,只会在生命垂危之际,借子蛊宿主的寿命来续。
苏明澈或许就是在那时,与他一道中了寒星,并阴差阳错地为他挡了一次死灾。
说实话,林云间并不因此感激苏明澈,他只觉得苏明澈活该,甚至想到苏明澈偷偷给自己下蛊,就气得发笑:“怎么,苏大庄主是把我当药人呢吧?又是血契的虫子,又是寒星,快把我这老骨头钻成蜂窝了。”
“奴该死。”苏明澈翻来覆去,还是自己三年前就听烂了的那些话:“请您别为奴置气,奴认罚。”
“既然知道该死,你怎么还不去死。”林云间越说越来气,想喝口茶水顺一顺,又懊恼地意识到,自己惯用的茶杯被随手钉到这个杀千刀的畜生身上了。
他叹息一声,低头去矮柜里翻找新茶杯,奈何他向来丢三落四,半天没翻着,倒是被苏明澈悄悄膝行到了自己脚边,默默放了个小茶杯在桌上。
“……哪来的?”林云间嘴角抽了抽:“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说你随身带个破茶杯干嘛?”
“奴料想主人见了奴会动气。”苏明澈如是答道:“您生气时便爱摔东西,最常见的是茶杯,其次是花瓶,您若是不解气,再碎一个花瓶也好,奴让十一背了新花瓶过来。”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花瓶,十一心里是真的有话要说——可惜不能说。
他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他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但从没想过会比一个花瓶还不值钱,退一万步讲,他能接受自己不如花瓶值钱,但看到他眼中天一样的主人,在机关阵前舍命也要护住那个破花瓶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世界观崩塌了。
现在他想到这个花瓶,身上的伤就像裂开了一样疼,但此刻他刚听见太多不该听的,完全并非自愿地得知了主人身上的惊天秘闻,他头脑还正常,断不敢在此刻发什么声,只跪着往角落缩,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他越想躲,林云间的视线便越往他身上黏,最后干脆直接对他笑道:“这个十一,我倒也觉得有点眼熟。”
十一觉得自己不仅是伤口裂开了,他的人生也要裂开了,他忍不住想流泪,但他不敢流,只能支支吾吾地答道:“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
林云间一正色,苏明澈的眼刀便又甩了过来,两个传说级别人物的死亡凝视,让十一整张脸都要拉成一个苦瓜,却还只能勉强地扯着嘴角赔笑:“是……奴曾在暗卫营待过,跟……”
说到一半,十一有些为难地瞧了瞧苏明澈,发觉对方只驯服地低着头,不再看自己,便终于鼓起勇气来:“跟……明澈哥……本来是一届,那届奴的代号是二十三,因为学艺不精,留了一年,次年开始排在十一,没得机会伺候您,却或许也露过几次脸。”
“喔。”林云间点点头,看着苏明澈黑下来的脸,不觉有些好笑:“不过你可小心些,我看你家庄主不喜欢你叫他名字。”
林云间一句话说闷了两个人,他却仍觉得不够,偏要抬脚点点苏明澈的膝盖,追问道:“我说的是也不是?苏庄主?”
“是。”苏明澈不敢让林云间久等,立刻坦诚地应下来:“奴的名字是您赏赐的,理应由您一个人来叫。”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已经落在了苏明澈脸上。
江湖上说起阴狠,苏云轩和苏明澈总是不相上下,即便他现在是“林云间”,脾气变了一些,总的来说却也还是那样。
他生性慵懒,轻易不爱出手,出手就不是小打小闹,即便现在只剩薄薄一点真力撑着身体,他也还是用了所剩无几的内劲,直将人扇得身子都向一旁栽去。
不过到底是苏明澈,不仅稳住了将倒的身形,就连手里捧着的茶壶也一点没洒,还不忘悄悄瞥着林云间的掌心,开口相劝:“您不便动用内劲,请……”
林云间没耐心等苏明澈说完,直接开口打断:“滚滚滚,我是打不动你了,你自觉点滚出去。”
说完,林云间总觉得不对劲,后知后觉地瞪向苏明澈:“你捧着我的茶壶做什么?我告诉你,这茶壶只值两文钱,你甭想拿它威胁我。”
“奴不敢,只是看您的茶水凉了,暂且给您温一下。”
林云间只觉得自己眼皮突突地跳,气极反而又笑了出来:“苏明澈,你脑袋被驴踢了?我看这寒星也没能奈何得了你,你劝我别用内力,自己倒有闲心用内力温茶。”
苏明澈默然地低了低头,声音里难得带了情绪,竟好像有些委屈:“奴也可不用内力,去火边温一下也好,只是……”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字句几不可闻,但林云间还是听了出来,不由得冷笑:“怕你一走开,我就跑掉?”
苏明澈说的没错,林云间生气的时候,确实喜欢碎各种东西。
只见他一抬手,震碎了苏明澈捧在手里的茶壶,刚热好的茶水纷纷落在苏明澈掌心,烫出一片浅红,沉在底部的茶渣随着碎陶片,无一遗落地被压进了苏明澈的掌心,转眼之间,那白净的手心已经血痕遍布,连左手中指的指甲缝也被嵌进了一块不规则的碎片。
“十七,你在自以为是些什么?”苏明澈脸色惨白,唯独刚才被扇过的左脸红肿着,他垂头听主人一字一句地打破他的幻想,只觉得心中比身上更疼百倍:“你以为我这三年在躲你?你真以为自己算个东西?”
“我甚至懒得恨你。”林云间把玩着手边的新茶杯,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这三年里四处云游,不过是因着自己时日无多,想多看些人间风景。至于易容——我过去确实树敌颇多,换张脸,换个名声活法,再正常不过,我没有躲你,没有记恨你,更没有舍不得你,你今日不出现,我几乎要忘记你这个人,十七,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算。如今天风谷是我的地盘,你赶紧滚出去最好,但你若非要赖在这儿,我也无所谓,只当你是只苍蝇,我虽有些洁癖,却还不至于为只苍蝇搬了家。”
“是。”三年未见,苏明澈仍是这样,应下他的所有说法,还能迅速帮他把这些漏洞百出的话填补起来,随后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您说的是,只是奴出来的时候疏忽了,没有带新的茶壶,能否让奴用茶杯替您泡些新茶来?”
苏明澈自己要犯贱,林云间自然不会阻拦,他从不委屈自己,当即叫苏明澈拿了茶杯去给他沏茶,自己则把苏明澈的包裹顺手搜刮了一遍,又如愿搜出一千两银票,心满意足地塞进了自己口袋。
这屋子里大部分东西是林云间自己做的,茶壶底跟炉子口刚好一样大,他也懒得再放个网,每次都是直接扔壶上去烧水,他那破屋里也只有两个壶,一个沏茶用,现在已经变成碎片扎在了苏明澈手心,另一个煎药,林云间不爱吃苦的,断不能混着用。
至于那茶杯,小小一个,没有搁置的铁网,根本放不上炉子。
十一心知这是林云间在刁难苏明澈,正准备去寻几根树枝,帮自己的主子搭个简易的网,却惊愕地看见,苏明澈早默默捧了那个小茶杯,连带着那双已经伤痕累累的手,一同伸在了炉子上。
炉子里的火苗距离炉口有一段距离,倒不至于像炮烙似的将皮肤瞬间灼焦,但真这么等那杯水烧热,恐怕两只手也要烘透了。
再看林云间——在十一的印象里,上任庄主生得俊朗英阔,结实挺拔,看上去几乎完全不需要他们这些暗卫保护。
如今若不是听了苏明澈的话,任谁也不会把林云间与过去的庄主联系起来。
除去毫无破绽的易容之外,那身躯消瘦如同风中芦苇,宽大的衣服松垮地搭在单薄的身子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摇,越发显得他像个漫无目的的游魂。
那魂儿缓缓在苏明澈身边踱了一圈,全无阻止此举的意思,还嫌东嫌西地往人身上踢,挑着些似有若无的毛病:“苏庄主几年没跪过人了?丑成这个样子?”
“回主人,五年前的四月十二日,您免了奴在您面前跪侍。”苏明澈一板一眼地答了,虽然知道自己的跪姿其实没什么毛病,但还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挺直了脊背,不仅将更多重量压向膝盖,还显得胸膛的弧度更好看了一些。
林云间果然朝他胸口瞥了眼,却终究没像从前那样,习惯性地伸手摸上一把,反而背着手,反问道:“哦,你当时听了吗?”
“没有。”苏明澈如实回答:“奴在您面前理应跪着。”
林云间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忍不住想起从前的趣事:“因为你生得比我高?”
苏明澈总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但林云间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那好,苏大庄主喜欢,就继续保持吧。”林云间留下这么一句,就吹着口哨回到屋内,摆弄起柜子里存放的药草。
十一见状,小心翼翼地凑到林云间身旁,努力做着心理建设,想为苏明澈求个情。
“免开尊口。”林云间猜到了十一的心思,抢先一步开口阻止:“你主子是个头等刁钻的玩意,你看他这样,不过是存心跟我卖惨,真到了不行的时候,他自然有数,不可能真把自个儿爪子烤成猪蹄。”
这一句,便将十一堵了回去。
其实苏明澈有多爱护身子,十一清楚得很。
早年在暗卫营里,苏明澈身上就落了许多伤,手心更是布满习武磨出的茧,师父曾拿这个夸过苏明澈,说真正优秀的暗卫就该这样。
但被夸的苏明澈并不得意,反而费尽心思想将那些痕迹祛除。
苏明澈是噬主夺权,此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在云明山庄更不是秘密,人们都道是苏明澈不肯久居人下,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甚至十一斗胆猜测,苏明澈之所以这样紧着养护身体,也是为了讨林云间欢心。
想到这里,十一有些犹豫。
云明山庄的暗卫只忠于庄主,谁是庄主,他们就忠于谁,这是山庄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就连林云间自己也知道,云明山庄并非正道,在创立之初,庄主便鼓励自己的子女互相算计厮杀,无论通过什么手段,只要能坐上庄主的位置,就拥有庄里的一切,虽说苏明澈是第一个成功夺权的外姓人,但云明山庄也并未因此破了这条规矩。
但万一新庄主仍是前庄主的狗呢?没人想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山庄规则里没有,暗卫律令里没有,就连江湖话本上都没说过这种情况。
偏偏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尴尬事,落到了只想安安分分守好规矩、保护好主人的十一身上,他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只能看着一边哼歌一边打包行囊的林云间,绞尽脑汁地思考各种情况的下场。
跟着庄主认林云间为主,违反了庄里的规定,死。
不认林云间,坚持以庄主为重,哪天冒犯了林云间,被庄主抓着,死。
忍辱负重,同时给这两位阎王当奴才,这两人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不管违背哪一个,死。
逃命,被抓回来,死;没被抓,毒发身亡,死。
说起毒发身亡,原来自己中的是寒星。
当时庄主让他吃,他自然没资格问,只默默把前些日子的表现回顾了一遍,发现自己不仅没犯什么错,还因为表现优异而被放到庄主身边,就想当然地以为这只是寻常控制暗卫的毒,每月发一次,吃了解药就没事的那种。
毕竟苏明澈就是暗卫出身,用这种药物控制贴身的人,十一没觉得有什么,当场干干脆脆地吞了下去,还十分感激苏明澈给自己这个贴身侍奉的机会——毕竟别人都没有呢,他以后一定为庄主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只是没想到,这个“入死”的一天来得这么快。
虽说暗卫不怎么把性命当回事,但十一还是觉得,自己不如昨天就死在外面的机关毒阵里了,那样他还算是尽忠了,现在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多少有点可惜。
趁着十一想东想西,林云间已经把要紧的草药都收在了包袱里,系好之后又瞥了瞥愣在那里的人,说道:“那个什么来着……十一啊,你我呢,虽没有正经的主仆缘分,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今日你知我身份,实属无意,我不灭你的口,你也懂事些,这世上若再多一个人知道苏云轩还活着,我必会除掉你。”
林云间说完本打算走开,想想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不是针对你,主要是我现在打不过苏明澈,不然我也会杀他的,所以你也不要多想,我对你印象不错,这里有味好丸药,虽然治不了寒星,但可以延缓毒发,送你两丸。”
“啊……哦……谢谢……”十一愣愣地接过丸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等、您背这么多包袱要去哪?”
“嘘——小点声。”林云间比了个手势,随后身形一跃,从后窗跳了出去:“当然是跑路了,摊上苏明澈算你倒霉,自求多福吧。”
林云间现在别的不行,轻功却好像不减当年,等十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什么?!这月的两颗都给人了?!”江雨浥听林云间这样说,牙都要咬碎了:“你以为那药是糖丸么!”
“不是么?”林云间许久没动用轻功,又背着大包小裹,狼狈得像是逃荒而来,这会儿卸下包袱,靠在太师椅上悠然地摇了一会儿扇子,才恢复了以往贵公子的气派:“你本就在那药里加了一堆糖吧?每次吃都甜得要齁死我。”
“还不是因为你怕苦。”江雨浥恨恨地剜了林云间一眼,但还是叫了门外的下属进来,吩咐尽快再配两丸给林云间,随后才对着林云间警告道:“这药难配的很,原料分外难寻,不然我早就一次配个一千丸给你,也免得我每月巴巴地给你送一趟,这次亏我们存了一些,下次你再把这药随手给别人,就别再来求我。”
“都实在朋友,你说这话。”林云间声音虽轻缓和煦,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地难听:“怪道世上没人敢娶你江阁主,这哪个男人娶了你,不得被你管成粑耳朵啊?”
江雨浥微笑着,嘴角却显然气得有些抽搐:“多谢关心,本阁主也不需要男人。”
“嘶——唉……”林云间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故意做出一副苦恼思索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地贱:“也是,这当年江阁主开擂台,比武招婿,那是何等盛况啊,江湖上各路青年才俊,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地逃命?哪个不是被江阁主绑着上台?凭他在江湖上是什么英雄豪杰,上了江阁主招亲的擂台,那都是唯恐自己胜出啊……要我说,这些没骨气的臭男人,确实没一个配得上我们江阁主的威名。”
“苏、云、轩!”
江雨浥咬牙切齿,林云间却毫不收敛地继续说着:“对对对,尤其是那个苏云轩,多不要脸啊,江湖上把他吹得跟个什么似的,这上了擂台,为了输,竟直接自绝经脉,躺倒不起,啧啧啧……”
“那你要不要再表演一次自绝经脉?”江雨浥恶狠狠地挤出这么一句。
林云间连忙笑着摆手:“罢了罢了,这苏云轩年轻气盛,非要哗众取宠、博人眼球,上去表演什么绝脉重塑,完了还嬉皮笑脸的,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说完,林云间顿了一下,笑容渐渐收敛,末了转成了自嘲的苦笑:“多蠢呐,我林云间是个惜福养身的,可不敢像他那么折腾,况且我现在这全身经脉,脆得像纸,你推我一下,就能绝个一片,还用得着我自绝么。”
“你也知道自己不能折腾。”江雨浥白了林云间一眼,嗔道:“那还敢频频动用内力,不要命了?”
林云间轻笑一声,回道:“这不是特殊情况么,谁能想到,这苏明澈竟会追我到天风谷。”
“哼,这贱奴,一派狼子野心,知道你还活着,怎可能不把你赶尽杀绝?”江雨浥越说便越觉得恨铁不成钢:“当年我亲眼看他把寒星送进你嘴里,却没能阻止他,事后我举苍羽阁之力,想替你讨回公道,你倒为他求情,宁愿假死隐居,也不肯让我给你报仇到底。”
“多谢江阁主侠肝义胆。”林云间苦笑道:“可这仇是我与他两个人的事,就像我不会为他迁怒十一,自然也不需要旁人为我杀他。退一万步讲,我们云明山庄的规矩,你也知道,成王败寇,当年我杀害自己的兄弟姐妹上位,如今不过轮回报应,我不至于输不起。”
说罢,二人沉默片刻,林云间的神色倒轻松了不少:“雨浥,我呢,从小生长在云明山庄,那里头明刀暗箭,步步相逼,我年少时,不觉什么,看似一腔热血,实则只知随波逐流,越到后面,我越觉得厌倦,只想哪天甩下这一切,换个身份,去江湖四海自在遨游,如今这这愿望实现了,不是挺好的么?”
“罢罢罢,谁能说得动你?”江雨浥摇摇头,把话题转向了正事上:“不过按你的说法,那苏明澈当真也中了寒星?”
“表面却是看不出来。”林云间回忆了一下,答道:“当年我身中此毒,即刻便吐了血,五脏六腑痛如刀绞,内力随之一道散去,饶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只留下了一两分真气吊着命,但瞧他那个样子,功力却并没退步。”
“我看必然是装的。”江雨浥说道:“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未逢敌手,武林盟几次三番派人去剿灭他,都是铩羽而归,可他虽然厉害,比起你当年功力大成的巅峰之刻,也终究不算什么,连你都顶不住的寒星,他怎么可能丝毫不受影响?”
“可他既已坐稳庄主之位,又何必跑来骗我一遭?”
“自然是试探你。”江雨浥想了想,给出了结论:“当年你功力大退,为了方便行走,让我在江湖上替你散播神医的名头,只是这江湖传言,总是传着传着就偏了。不知何时起,有人传说你能解寒星,想必苏明澈就是来试探,看你是不是真的能解这毒。”
林云间摇头:“我还是觉得蹊跷。”
“哪里蹊跷?”
“一时倒想不出来。”
“唉,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江雨浥无奈地扶额:“总而言之,他既知道你还活着,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不如你这次就留在苍羽阁,好歹我还能护一护你。”
“不劳烦江阁主了。”林云间拱拱手:“这些年,你为我操了不少心,我不想再麻烦你,何况若是苍羽阁跟苏明澈闹起来,我的身份便也藏不住了。”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
“倒有一件事,想请江阁主帮忙。”
“你说。”
林云间沉默了片刻,眼珠一转,说道:“凡是谣言,必有出处,我想请江阁主帮我查一查,这背后散播之人,究竟是谁。”
江雨浥盯着林云间看了半晌,叹息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在乎这点小事。”
“此事绝非小事。”林云间起身,慢慢踱着步子,说道:“寒星不是人人能得的毒药,况且三年过去了,我并没听说武林上有谁又中了寒星,怎么会忽然传出与寒星有关的谣言?雨浥,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好,我替你查就是了,只是你下一步准备去哪?”
“去南乡。”
“南乡?那地方凶蛮危险,邪教横行,你去哪里做什么?”
“去探查我身上的一件东西。”说话间,屋外已听见江雨浥的随从敲门,说是给林神医的药已配好,林云间冲江雨浥点点头,便也不顾江雨浥的反应,独自出门接了那药,留下一句“我下月再来”,便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