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的病——”晏兮思付一下,开了口:“倒还有个法子。”
他说完抬起头,发现一屋子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又道:“你们别做太大期望,我可没有神仙回天的法子,此番也只是延寿而已。”
语罢,他又低头看向陆老先生,道:“我是医者,就不得不告知先生您的实情。您为滇南王殚jg竭虑,一生心劳过重,那年的……藩王之战对您耗损过重,所以——”
“我知道。”陆自恒摇头打断了晏兮的话:“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时日不多,晏谷主莫要为我为难。”
“不。”晏兮道:“我虽答应了别人同行在先,但对老先生的沉疴并不是没有办法。”
他道:“我可传令药王谷,将您送去调养。”
犹豫一下,他又道:“而且砚……云卿也在,您可日日见他。”
这算的上是莫大的诱惑了,但陆自恒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想见小公子一面的,但——”陆自恒停下了话语,他是那段杀戮的见证者,他心中的仇恨虽然平淡了,但并未消失。他不能保证见到滇王唯一的遗子时,这情绪不会si灰复燃。
叹了一声,滇王血脉能延续已是不易了,他不能把这段噩梦带给他。
可是——陆自恒艰难地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老伴。
四十年前,他为了仕途而离开的那个青梅竹马,却在二十年后的同一颗青榕下安静地待他归来。恣意少年打马而去,经历了一场场颠沛流离和郁郁不得志后,却在那张已被岁月摧残的脸上找回了自己的初心。
陆自恒唤了声妻子的小名:“容容。”
陆自恒自知亏欠她太多,多到他在决定自己的生si之期时,却开不了那个口。他的命不只是他的,这段纠葛了六十年的感情早已将他们的生si相连。
陆阿婆走到陆自恒身边,苍老的手哆嗦着按上他的肩。
她俯下身,抖开嘴唇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恍惚间竟依稀是当年的少nv模样。
她也唤他儿时戏名:“鹳郎。”
陆自恒眼中又淌下泪来,他道:“我这一生自遣一句坦坦荡荡,唯有对你——”
而陆婆婆却笑着,用已经苍老却依然温软的语调,低声默诵起当年在私塾外偷偷听来的、教书老先生教给她家小先生的诗:“生si契阔,与子成说……”
绚烂的刺绣裹裙,沉甸甸的重山银冠,她着盛装在青山脚下葬了自己的碧玉年华,最终一片赤诚换得二十年相守。
“你回来那天我就知足了。”重逢之日,恍然若梦,是贺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她笑道:“不要为我为难。”
晏兮一行人悄悄退了场。
今天是个g净的晴夜,蜿蜒的银河说不出的壮丽。院子中央熬粥的锅架虽然撤了,但篝火还没彻底熄灭,依然有暖暖的温度飘来。
穆沙佩佩一pgu坐在火边,大喇喇支着两条长腿抬头问晏兮:“楚云卿是那个小仙童吗?”
晏兮笑着答他:“是。”
穆沙佩佩撇撇嘴道:“怪不得整天y沉沉的。”
“嗳。”晏兮觉得这句话接的毫无逻辑。
他和陆自恒说话时,除了提了提这个名字,别的可什么都没说:“他叫楚云卿就得yy沉沉啦,谁规定的?”
“我又不瞎,你看陆老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不定是个什么过往呢。”穆沙佩佩说完,下了定论:“小仙童身世悲惨,所以x格就yy沉沉的了!”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晏兮笑他,穆沙佩佩人虽莽撞,但观察却是细致。
不过晏兮从未给楚云卿——也就是砚观提及过他的身世。偶尔被砚观问起,晏兮也只是说他是自己早年从狼窝里捡回来的小畜生。
“不过——”晏兮话头一转,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件事,包括我的身份以后都不要再提,至于称呼……你们叫我名字就好。”
要直呼名字吗?
穆沙佩佩一脸为难的开口:“晏、晏——”
晏兮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样子,不禁好笑:“如果这么为难的话,我们还有个惯用的叫法——公子。”
穆沙佩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了一句晏公子。
晏兮听了很高兴,笑眯眯地对赫哲说:“你也叫一声来听听?”
赫哲看着晏兮,驴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你救了,藩王的——?”
“呆子。”晏兮去捂赫哲的嘴:“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赫哲拉下他的手,说:“只是想到那个小娃娃罢了,父母离世,怪不得那么黏你。”
“哪里黏我,说到底,我俩不过同病相怜。”晏兮笑笑,复而郑重道:“不说这事了,千万记得以后也别说。特别是出了南疆之后,切莫再提。”
穆沙佩佩啧啧啧一阵感慨道:“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
“我救了不能救的人啊。”晏兮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回去休息吧。”赫哲看看天se,对晏兮道:“多休息一会总是好的。”
“你今儿怎么净赶着我去休息。”晏兮不满:“差点忘记问,你们见我家小貂了吗?”
“别提了!差点让你家白老鼠挠si。”穆沙佩佩听到这话,气愤地一扯领口,露出ch0u了线的内衫和满是血痕的x脯:“就没有一天老实过!”
“哈哈哈,居然把你抓成这样。”晏兮大笑,问他:“你难道不觉得痒么?”
“痒?”穆沙佩佩把手伸进里衣内,大喇喇地搓了搓x口,道:“没觉得啊。”
“果真皮实。”晏兮笑道:“等你觉得不舒服了再来找我吧。”
“哎!晏谷主别啊,是不是那只白老鼠有什么古怪啊?”穆沙佩佩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本来没什么的,让晏兮这么一说,真的觉得有些不爽利了。
“能有什么古怪?碧血蛊你都中过一遭了,小小貂儿何足为惧?”晏兮说完,打了个呼哨。
只见穆沙佩佩后背上的衣服一路耸动,棉布的材质被顶出一道蜿蜒的凸痕。最后,一颗小小的白脑袋在他领边上现了形
“卷耳很喜欢你。”晏兮伸出手,小貂儿踩着穆沙佩佩的脑袋蹦到晏兮手上,他笑着去逗卷耳:“小东西估计是看我看烦了吧?”
“它那是不敢惹你,净欺负我了。”穆沙佩佩翻翻白眼:“不管了,好歹是走了,我可去睡了。少主,咱们什么时间启程?”
“明儿吧。”晏兮赶在赫哲回答之前抢了话,他歉意地看了赫哲一眼,说:“你们因为我耽搁太久了,陆先生既然不去药王谷我也没什么忙的,你们休息过来我们就启程吧。”
说完晏兮又在袖子里掏出一物抛给赫哲。
赫哲一把抓住,借着火光看过去,是一通t翠绿的剔花小瓶。
穆沙佩佩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好东西啊。”晏兮期待地看着赫哲,示意他拔开瓶塞:“拿一颗,嚼碎了咽下去。”
赫哲点点头道:“好,待会就吃。”
谁知晏兮却道:“不成,你现在就吃。”
赫哲捏着瓶子还在犹豫,晏兮便面se一沉,竟又伸手去夺那瓶子,嘴里说道:“怎么,怕我害你?”
赫哲侧身躲过他的手:“我现在吃。”
那药丸不知用的怎么个炼制法,倒出来后竟不是寻常见到的乌黑丸子。
浑圆的药丸是半透明的,倒像一颗jg工磨的琥珀,带了gu花的香味。赫哲嚼碎一粒,苦涩的味道顷刻在口中弥漫开了,散尽之后居然还有一丝甜。
晏兮接过赫哲递还的瓶子,笑道:“好吃吗?”
赫哲点头,对b在药王谷喝的那几碗带着腥味的药汤,这药的确算得上好吃了。
晏兮又问:“都咽下去没?”
“嗯。”赫哲答得混混沌沌,他晃晃头,发现眼前一片虚影。
站在庭院中无风自摇的赫哲跄踉一步,抓住晏兮的手臂:“你……”
一旁的穆沙佩佩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急道:“谷主,你给少主吃蒙汗药啦?”
“怎么可能,都说是好东西了。”晏兮拍拍赫哲的脸,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这是几?”
赫哲觉得自己就像喝了五十坛酒,四肢灌满铅水一般,重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着眼前那人虚的只剩下一道白光,赫哲心慌地去抓,却一把扑空。
晏兮见赫哲样子,知道他晕的差不多了,便倾身向前。
他拥住赫哲的身子,伸手在他颈后一拍,竟在x道处捻出三根银针来。一旁的穆沙佩佩见了,惊得连嘴都合不上。
而赫哲却像是被ch0u了筋的龙,在晏兮拔出针的瞬间就瘫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扑在他身上不省人事了。
晏兮哪里承受得住赫哲的重量。他向后跄踉一步,脚卡在正堂的步阶上才堪堪撑住他。
转过头去,晏兮却发现穆沙佩佩还在原地站着,表情呆若木j,手指着自家少主抖啊抖。
晏兮被他呆愣的样子气的一吼:“没看见你家少主睡过去了么!还不快帮帮我!”
“啊——啊啊啊?睡、睡过去了?”穆沙佩佩如梦初醒,两三步走上前帮着晏兮去扛赫哲:“我还以为——我就说嘛我们身上早就没有银两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晏兮直想一拳敲在他脑袋上,却无奈腾不出手。
穆沙佩佩力气自然是有的,所以晏兮也就放了手,跟在两人身后进了他们暂住的耳房。
陆先生家虽然jg致,但却不大。主人住在正堂,晏兮占了二楼客房,便只剩下背y的耳室了。陆先生本意是为三人腾出正堂的,但赫哲执意不肯,陆先生无奈应了,打扫了这里让他们暂住。
晏兮探头打量了一下有些灰蒙蒙的房间,问穆沙佩佩:“住着是不是有点cha0?”
滇南是cha0泞之地,现下三月,更是sh冷。晏兮一问,穆沙佩佩就忙不迭的点起头来,抱怨一番天气。
“这边就是这样,不然也长不出镇南木来。”晏兮和穆沙佩佩联手把赫哲抬shang。
晏兮解下自己腰间绣囊,0出一片泛着油光的黑se木片来:“雨多雨少我可管不了,不过却能帮你们住的舒服点。”
晏兮把那片木头弹入火盆中。
不一会,火盆中冒出几缕细细的烟,一gu暖香渐渐弥漫开来,温柔缱绻的味道驱散了屋内的cha0sh。
这一晚,赫哲睡得很沉,在他的黑甜乡里,满是晏兮的味道。
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从甬道深处传来,愈发清晰。严丝合缝的黑se石壁上sh粘而滑腻,不住地滴下冰冷的水来。赫哲循着声音,踏着阶梯一路向下,只是走的越深,心中越是不安。
终于,前面有了莹莹的光。他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入目是一池寒烟氤氲的碧潭。
潭水静波无痕,从潭岸到潭心,颜se次第浓yan,蓝的心惊。
他走近水潭,向下望去。深渊般的池水映着他的身影,仿佛一只怒张的巨大眼睛凝视着他。
赫哲心中升起一阵没由来的不安,他想离开,却不自觉地向前踏出一步。在水潭边,他望向深蓝se潭心的眼睛徒然睁大,慌张地向后跄踉一步。
“哗啦”一声,潭水向两边破开,中心浮起一具面容熟悉的尸t!
“砰!”赫哲猛地坐了起来,一拳砸在墙上。
他眼神空洞,紧握的拳抵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厚实的x膛剧烈的起伏着。
赫哲伸手掀开被子跳下床,猛地推开房门。刺目的yanyan立刻倾泻而来,打在他脸上,让他一阵头昏目眩。
一团白光中,有晏兮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遥远而空洞,仿佛隔了亿万光年。
赫哲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白光渐渐褪去,事物景se有了模糊的影子。他看见在满是yan光的天井中,晏兮跟陆先生在树下相对而坐,他们身旁的竹案上摆了一壶清茶,想是在聊天。
晏兮转头看到赫哲,笑着招呼他:“陆婆婆在厨房做饭呢,就等你醒了。”
赫哲没有说话,他疾步走到晏兮身边,看着他,单膝跪下。一双手用力地抓着晏兮的胳膊,神情慌张而急切,仿佛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怎么了?”晏兮去抓赫哲的手,却0到一手冰冷的汗:“脸se怎么这么差?”
陆先生发现赫哲眼神有些不对,于是问:“是不是被梦魇着了?”
“是吗?”晏兮听完陆先生的话,站起身来,拉着赫哲走到屋檐下y凉的地方。
“你怎么了?”晏兮费力地从赫哲的桎梏中抬起手来,00他的额头:“快醒醒!起床了!”
“你——”
“我什么?”晏兮回应着赫哲,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奇道:“难道是我昨天下药下猛了?”
晏兮一边给赫哲把脉一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这种安神的药……”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赫哲感受到晏兮身上的温度和手腕上跳动的脉搏才渐渐放松下来。他反复告诉自己,那是个梦,那池寒潭,那张充满si气的苍白面孔都是——
“嘶——”晏兮轻x1一口气,皱眉对赫哲道:“你抓疼我了。”
赫哲的眸子骤然一缩,本能地松开了手。
他清晰的记得,在梦里看到晏兮尸t的一刹那,自己心脏强烈的ch0u痛和x腔内顿起的寒意。这一切,让他瞬间惊醒。
而现在,又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昏迷不醒的晏兮,奇异的寒症,煮了一半的百家粥……这些东西混混沌沌地搅在一起,填充着赫哲的不安。
看着晏兮专注的脸,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十几年恍惚的岁月打马而过,赫哲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不敢失去的东西,亦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
“脉象骛暴。”晏兮皱眉,复而又温和地问赫哲:“真是被魇着了?”
赫哲没有说话,但身上的肌r0u却在他问话的一瞬间紧绷起来。
“没事没事,梦都是假的。”晏兮了然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这人在他眼里一直是沉着无畏的存在,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晏兮想了想,又说:“我药箱里有清心丹,你还是吃一颗好了。”
语罢,便想回屋取药,却被赫哲一把抓住。
“怎么——”
赫哲用力一带,把人拉进怀中。
晏兮一下愣住了。
片刻后,他才犹豫地伸出手去,在赫哲背上轻轻地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闻着晏兮身上药草和沉香混合的,暖暖的味道,赫哲开始感到了心安。
他情不自禁地收紧手臂,晏兮虽然有些喘不上气,却没有挣扎,只是温柔地安抚着他,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赫哲埋在晏兮颈侧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想,原来,我早已身陷其中。
“我家少主怎么了?”穆沙佩佩擦擦汗,把行李放到地上。他疑惑地看着屋檐下的两个人问陆老先生:“他抱着晏公子g什么?”
“看样子是梦魇了。”陆老先生把烟斗里的草叶压实,就着火盆点了火,深深地x1了一口。
“梦魇?”穆沙佩佩不明就里,一pgu坐到行李上:“少主也会做噩梦?”
“谁都会做噩梦的。”陆老先生悠悠吐出一口烟:“谁都会有害怕的东西。”
“是么?”穆沙佩佩看着赫哲的身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少见的凝重。
晏兮一行人下山时东西虽然不多,但一旦长途行动起来,需置办的东西却又少不得了。最主要的还是马车,但边陲小镇找马已是不易,更何况马车。
直到下午未时,出去采购的赫哲和穆沙佩佩才回来。
陆先生家院子窄小,家畜不方便入内,赫哲便把买来的马匹都拴在了门外的大树上。他刚打点好,就看见晏兮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你们买到了啊!”晏兮看见摇头甩尾四处找草吃的小马,立刻兴奋地跑了过去。
那马见了晏兮,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吊着一双大眼瞪他,随后又低下头,自顾加餐去了。
“腿这么短。”晏兮小心翼翼地0着马的脊背:“你们怎么买的幼马?”
“不是幼马。”穆沙佩佩在马pgu上“啪”来了一掌,道:“老乡说了,就长这样!”
那匹马似乎颇烦穆沙佩佩,当下打了个响鼻,换到另一边继续去嚼地上的草叶去了。
“这是滇马。”陆老先生紧跟着晏兮,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说:“这种马结实的很,这边运货都用它。再过一个月新茶下来了,畜力紧俏,买都买不着呦。”
“对。”赫哲0了0其中一匹白马的头,对晏兮说:“你还不会骑马,这个也能安全些。”
“现在能骑吗?”晏兮兴奋地围着马转来转去:“我能试试吗?”
“你得让马先认你。”穆沙佩佩冲晏兮挤挤眼:“先给它点好吃的,不然还没上去它就把你甩下来了。”
赫哲掏出一小袋果g递给晏兮:“我去搬行李,回来教你骑马。”
“不再留一晚么?”陆老先生颇为不舍。
赫哲道:“不留了,现下走天黑前正好能到菁口驿。”
陆老先生叹息一声,随即道:“如此,我也不强留了。内子做了些路菜,你们一并带着。这滇南不b平原,没有那五里一站、十里一驿什么的。这一程山长路远,黑蛮一支近日又颇乱,可要多加小心了。”
晏兮笑着答:“先生放心,都记下了。”
把行李都安置到马背上,这一行人算是正式启程了。
白沙镇本就小,先前有人看见赫哲去买马,还没出半个时辰,这里的上上下下十几户人家就都知道——陆老先生家的客人要走了。于是村里那些有活没活的,妇nv小孩的,便一路相随,浩浩荡荡地跟到村口,也可谓是壮观了。
晏兮站在路口边,对陆家夫妇拱手道:“陆先生、陆阿婆,请回吧,无需再送了。”
“好。”陆老先生听后,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只是……还有一什物,但又怕晏公子为难——”
“是给那孩子的吧。”晏兮伸手接了过来:“定会带到。”
“劳烦晏公子了。”陆老先生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急道一句:“别、别让他多心,就当是个小玩物。”
“我知道。”晏兮说:“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的事,没道理再来伤害一遍现在的人。”
“那就好,那如此——”
晏兮笑着说:“我们便就此别过了。”
他们一行人挥别了陆氏夫妇和游手好闲小分队,沿着碎石驿道向东而行,很快便把村子甩在了身后。
“陆老头给了你什么东西?”穆沙佩佩好奇地驱马走到晏兮身边。
晏兮瞥了他一眼,道:“关你什么事?”
“晏谷——公子别买关子了嘛!”穆沙佩佩眼巴巴地看着晏兮。这人好奇心重,有些事情你越不告诉他,他越是想知道。
他骑着小马一圈一圈地绕着晏兮转,嘴里还嘀咕着:“给我看看又不会少块r0u。”
晏兮的马被他绕的眼花,烦躁地打着响鼻。晏兮安抚了一下马匹,对穆沙佩佩说:“你真想知道啊?”
闻言,穆沙佩佩立刻把脸凑了过去,嬉笑道:“快给我看看!”
“好啊。”晏兮一笑,抬起手臂,袖口正对着穆沙佩佩的脸。
他g起嘴角吹出了清凌凌一声呼哨。穆沙佩佩的脸瞬间一僵,紧接着就看见晏兮的袖子里闪电般蹿出一条细长的影子。
距离太近,再躲闪已来不及,穆沙佩佩“啊”一声尖叫,被卷耳扑了个满头满脸,险些跌下马去。
“哈哈哈——”晏兮看着穆沙佩佩手足舞蹈的样子抚掌大笑:“卷耳果然喜欢你!”
走在前面的赫哲听到声响,策转马头看着两人。
他骑马走到晏兮身边,把缰绳从新塞回他手里,板着脸说:“你还没学会骑马,缰绳一定不能放开。”
晏兮顺手抓过缰绳,可眼睛还盯着跟卷耳搏斗的穆沙佩佩。他不住地笑,听了赫哲的话后也浑不在意,脱口而出一句:“你不是在么?”
还在笑着,晏兮突然觉得身子被猛地向前一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就是风声大作,身下的白马疾步窜了出去!
晏兮吓得一把抓紧马鞍,他尖叫的声音被马儿起伏甚大的动作颠的断断续续:“救……命……啊……”
“松开马鞍抓缰绳。身t放松,跟上马的节奏了。”赫哲策马追上晏兮,从容地指点着。
“啊啊啊——你是不是拍我马了!”晏兮几近抓狂,si命地踩着马镫,条件反s般跟着赫哲的命令去找缰绳。
“别害怕。”赫哲回头看着晏兮笑道:“我在呢”
“笑也没有用!”晏兮抓紧缰绳,怒吼道:“我给我等着!”
滇南之地,苗族分部众多,大大小小有近百族。因为语言不通,朝廷甚难管理,索x一分为二统划为白苗黑苗。
白苗一支,地处西南,与中原关系甚为密切,汉话说的也正。相b之下,隐于东南十万里大山中的黑苗便是陌生而又神秘的存在了。
传言说他们骁勇好战,凶恶难悛。再加上语言不通和养蛊的习俗,让大多数中原人颇为忌惮。所以,只有每月清溪关集市开放的时候,才能看到携带货物准备换卖的黑苗人出现。
而乌蛮部,就是所谓黑苗中的一族。
因为地处偏僻,又与中原少通讯的缘由,所以他们在去乌蛮的这一路上驿站稀少,城镇罕见。
不过,赫哲毕竟走过一遭,所以时间和路程掐的都十分准确。即使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没在荒野里面过过一夜。
这天,下了雨。
赫哲找了个早已破败的旧茶摊歇脚。这茶摊看起来荒废了许久,自然是无茶可喝,但是一方避雨之处还是有的。
赫哲靠着棚柱擦着手里的长刀,晏兮坐在条凳上看着他动作,问:“我怎么没见你有这刀?”
赫哲挥了一下,收刀入鞘,答:“放在清凉驿一个驿卒那儿了,他说带着刀上不去,让我存在那。”
晏兮笑着说:“他骗你呢,我们才不管这些。”
赫哲坐到他旁边,一同看着茶棚外淅沥沥的雨问道:“那你们管什么?”
“我们啊,什么都不管。只要你能把拜帖送上山去,而且带足了银子,我就救你。”
“难怪你除了医资什么都不问。”
“不,我问过一次啊。”晏兮笑眯眯地说:“而且我现在还要问一次——你要那镇南木,做什么?”
在茶棚的另一边,正喂卷耳吃东西的穆沙佩佩听这番谈话,不禁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0着卷耳的脑袋嘀咕道:“你主人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心真大。”
因为晏兮的缘故,赫哲当时三天赶下来的行程,生生被拖到了一个星期长。
第七天傍晚,就在晏兮扶着腰,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小马颠成两截的时候,终于听见赫哲说了一句。
“安宁郡到了。”
这是在进入十万大山之前的唯一一处大地界了,晏兮听后,jg神为之一振,立刻策马追上他。
在一段高崖之上,他看见了整座池城。
夕yan下的安宁郡已经有了静谧的气氛,纵横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关门稍晚些的店家已经掌起了灯,五se娟纸扎的灯笼透出完全不同于药王谷的热闹。有的人家已经起了炊烟,在夕yan的映照下,透出让人心安的、世俗的味道。
“到了……我们到了!”晏兮兴奋地看着不远处的池城,这样的光景让他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跟师父第一次下山的日子。
那是滇南王在的池城,又大又壮丽,一派生平景象。现在看到安宁郡,那些掩埋他记忆的尘灰就好像被一下吹散了,依稀显出当年的影子来。他兴奋地抓着赫哲的袖子说:“这么多人!这么多房子,还有这么多灯!”
语罢,晏兮勒紧缰绳,策转马头大笑着冲下高坡,向安宁郡的方向疾驰而去。赫哲没有拦他,而是大喝了一声“驾”紧跟上去,默不作声地护在他身旁。
好不容易赶到高崖上的穆沙佩佩叹息一声,对着卷耳抱怨道:“又把老子丢下了,老子是透明的么?”
卷耳用蓬蓬的大尾巴ch0u了一下穆沙佩佩的脸表示回应,穆沙佩佩无奈地一夹马肚,莫名其妙地嘟囔一句:“……麻烦了。”